那样的一段故事该怎样去讲述,一段冗长的时光,有阳光、有暴雨、有温度、有寒冷、有微笑、也有悲伤。
想起了一段熟悉的音乐,于是轻轻哼唱。
一斜斜乍暖轻寒的夕阳
一双双红掌轻波的鸳鸯
一离离原上寂寞的村庄
一段段断了心肠的流光
两只手捧着暗淡的时光
两个人沿着背影的去向
两句话可以掩饰的慌张
两年后可以忘记的地方
我的心就像
西风老树下人家池塘边落落野花
雨后的我怎么啦
来自叶蓓的《B小调雨后》,她总是会在夜晚寂寞的空气里将人无情的刺伤,
揭开那些不为人知的空洞,于是寻着未知的苍茫和被烧疼的记忆,岁月的褶皱清晰可辨。
林齐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阳光明媚,最美好的年华,2007年秋天,空旷的校园已经飘过大片大片的梧桐落叶,然而夏天泥土蒸发出的芳香气味却丝毫没有褪却,到处洋溢着挥洒在空气里的夏日气息。
站在那所江源县这所饱受争议的学校门口,白色的T恤散发着耀眼的光、深蓝色的粗布裤子、黑色的挎包,他看着它,眼神没有温度。
林齐在心里困惑,他无法确定,是否因为这所学校异常严格的教学制度和超负荷的学习时间让很多人望而却步。虽然不是最好的学校,但是听说很多人来过然后哭着离开。而这一切对齐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没有选择,他已经来了,所有的彷徨和释怀都像是空气里的水分子悄无声息飘在蓬乱的头发上融进生活里,无法回避。
还记得从前站在学校宿舍楼顶,将喝完的啤酒瓶狠狠的砸向遥远的夜空,直到听见酒瓶在风里撞击后碎裂的声音。而现在,只能用“从前”两个字来形容了,真是有点讽刺。其实也就是初中毕业那几天,怎么就有种历尽沧桑的感觉了。无法理解。
似乎从小自己的命运就已经被框定了,一切都按照爸爸预设好的道路走到今天,而自己只是轻轻的燃气了反抗的火苗,然后马上被汹涌的洪水瞬间吞没。
走进学校的时候,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水泥路面、陌生的阳光撒下的热度、还有陌生的飘落在身旁的梧桐树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来报道的。
想起了不知道是谁说过的一句话“在不知道往哪走的时候,就往人多的地方走”。
于是,他朝人潮里慢慢消失。
公告栏前面挤满了无数黑压压的后脑勺,很多学生挤进去,很多学生走出来,像是热闹的市集人潮涌动。
林齐看到自己的名字,是在三班。
太阳光的炽热照射在人的脸上,韵染出一圈一圈滚烫的雾气,林齐来不及细看便匆匆避开刺眼的光线。
有一秒钟他分不清现在是处于夏天还是秋天,前者不应该有稀疏的落叶,而后者不应该有锋利的残阳。
斑驳略微显出锈迹的公告栏,上面有无数次撕过又黏上的胶布的痕迹,白色的名单,还有犹如盛放在夏日阳光里的开学典礼,都会在记忆的年轮里开出漂亮的花朵。
下午三点是开学典礼,他想,几十分钟以后应该会在旁边那个整洁且光鲜亮丽的四百米标准跑道围成的浮草上开始他的高中生涯,他在脑海里无数次重复播放过的画面,整齐的队伍、庄严的讲台、豪迈的开场白、一整个的青春。那年他十七岁,高一。
草地外围拉起了警示隔离带,飘动的彩条在风里陪着那些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浅草不停跳跃,好像在炫耀着着自己旺盛的生命力。
在开学典礼之前,林齐带着对这个未知的校园的新奇与困惑,在校园里一圈又一圈的走过,他看到熙攘的人群穿梭在食堂与宿舍楼静谧的梧桐树下,树叶的罅隙里落满了斑斓的余晖;他看到宿舍楼走廊上整齐晾晒的蓝色校服和在背过太阳朦胧的日昀里飘散的女生的长头发。
自己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不需要作声,不需要奔忙,有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想法涌上心头,希望所有的日子都是这样似水的流淌。
十分钟以后,林齐安静地听着台上激昂的开场,回荡在校园的每一片树叶之上,如同绝美的史诗篇章,有很多人在夕阳的余晖里微笑,他们踌躇满志,他们眼睛里写上了满满的惊奇与憧憬。
事实上林齐并不喜欢这样庄重的仪式和开场前的进行曲,从小到大,自己都是在这样众人瞩目的进行曲中领过一张又一张奖状,接过一份又一份奖学金。
用邻居对母亲说过的话来讲就是“你儿子自己赚够了学费,你都可以不用操心了。”然后是一片羡慕嫉妒的目光带上欢乐得不真实的笑。林齐总会回敬一个微笑转身走进房间。
眼前的光线渐渐变得柔和并让人感觉突如其来的慵懒,然后是困顿,是因为温度恰到好处的原因吧,这样的季节配上这样的开学演讲。永远一层不变的演讲稿,永远都是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应该推进什么的发展,坚决杜绝什么的苗头,然后是一起共建辉煌。甚至让人听出了绝望,突如其来、无缘无故、莫名其妙。
来来回回重复了几十年的话在耳边回响,于是随着眼皮的厚重感袭来,眼里出现了一副又一副彩色的画面,他看到自己躺在一片绿色的草地上,还有那个一起看着天上柔软的白色云朵的人。
风吹到脸上都是温热的,能感觉到柔和的触感轻轻掠过,风被拉成了长长的丝。这是他和张浩曾经一起逃课时候的画面。
林齐找到了自己被安排的宿舍,第一次在开学孤身一人前往学校,第一次离开家那么远,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他想起以前读的小学,在他头顶笼罩无数光环的学校,他可以轻易叫出每个人名字的班级……
夜色渐渐暗淡,然后黑夜变得浓密,空气里有柔软的风,但丝毫掩不住大地蒸开的热气,秋天里的夏日。
所以很多人开始靠在走廊上纳凉。林齐的脸伏在内侧有白色磁砖装饰的水泥栏板上,头顶有暖黄色的灯光打下来揉进头发里把他好看的侧脸轮廓削出一道锐利的剪影。
身边有陌生的人,江文博、王英杰、林雨泽、张正豪……陌生的名字记不住,虽然这些人现在正式成为他的舍友,以后的舍友。一群陌生的人在陌生的地方怀着陌生的心情,但是似乎看见自己熟悉的梦。
走廊上的人影渐渐褪去,宿舍一排排亮起了暖黄色的灯。
如果从外面看向宿舍楼一定会觉得宿舍的灯光跟走廊的灯光显得格外搭调,林齐这样想着。
而这样的光线总是让人格外压抑,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从头皮生长出来迅速流淌进心脏然后又漫向四肢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闷热的气流使林齐起身又来到走廊,他滑开手机屏幕,打开信箱写了一句“明天早上六点半晨点,不要迟到了。”选了收件人,名字是“张浩”,然后按了发送,看到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的字样后,滑灭了手机屏幕,然后把手机放进口袋。
走廊里回荡着各种参杂在一起的杂乱的声音,楼下水龙头哗啦哗啦撒出的水花打在塑料水桶里面的声音、刚刚变得熟络的年轻的学生互相打闹的声音,还有宿舍里洗澡时被冰凉的液体浇灌上皮肤刹那享受般的呐喊声,像是五彩的颜料被倒进空气里相互交融被用力搅拌着在时间里慢慢凝固,随即消失在楼道上空。
其实林齐并不喜欢住校的生活,他从初中就开始住校,因为家里离当时的学校隔了一个区,或者说隔了一座山,虽说身处南方丘陵地带,也有让人爬得累的山呐。
还记得初一第一次住校,那天晚上他听着舍友讲着他们家里的故事,便觉得有一股悲伤从脚底渐渐的爬上胸腔涌上喉咙,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然后,忘记是哪个舍友莫名的就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混合着铺满整个面庞。
林齐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的悲伤如此微小,小到不足以让自己泪流满面。亦或说是自己的内心承受力比别人的强大,强大到足以看着同龄人泪流满面。
手机突兀地震动了几下后林齐回过神来,屏幕上写着“知道了”,发件人“张浩”。文字里没有语气,林齐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风吹过脸颊在眉间刻进去的深深的轮廓,在逆向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模糊。
——“林齐,帮帮我,帮帮我。”孩子的脸上带着泪痕,隔着眼泪望得见内心里深深的绝望,他把手伸向自己,眼泪滴进灰黑色的泥土里瞬间化成白雾,渐渐模糊,模糊,模糊……林齐看着眼前的孩子心里充满了遗憾与懊悔,林齐伸过手去。
——有种绝望就是尽力伸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对方,用力地哭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就好比无论怎样挣扎都摆脱不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梦魇。在梦里梦见自己在做梦,一次一次在矛盾中破门而入,矛盾的来回,无聊的重复。
醒来的时候眼睛酸胀,林齐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窗外是还没亮透的灰白色天空,浓浓的晨雾把大地包裹得不留一丝罅隙。
窗外飘进来清晨的第一遍广播音乐,缓慢柔和的音乐,林齐心想,学校也算是有良心,这音乐至少听起来不那么尖锐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