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在随着陆朝歌走出了一段距离,许林停下脚步,对着陆朝歌认真道了一声谢。
陆朝歌回过头,看着许林,笑笑说道:“谢什么,我们一起打架的次数还少吗。”
许林抬起头,看着陆朝歌,认真说道:“可这回不一样,他们可是洛离山的人,是修行者。”
似乎没有听明白许林的意思一般,陆朝歌回答道:“左右不过最多被打一顿,有什么大不了。”
听到这句话,许林呆了一下,然后深深的向陆朝歌行了一礼。
说完这句话,陆朝歌也辞别了许林一行人,向家走去。
醉云楼前陆朝歌和南远道的那一次交手注定会在洛城被记住很久很久,当许多年后人们追寻着无数繁复的线索来到洛城,才会发现他们两人这一次交手背后的意义究竟有多么的深远。
而现在的陆朝歌自然不会想到这么远,在向许林等人告别之后,陆朝歌慢慢地走回了他的那间小院子。
小院子陈旧的木门微微掩着,陆朝歌看着被打开的木门顿时紧张起来,而这紧张感在片刻之后就消散了。
杏花酒的香味很淡,寻常的杏花酒的酒味稍稍远离一点就淡不可闻。但陆朝歌还是能够闻到那一丝丝带着清甜的酒味,因为只有那个人才会在每一个所到之处留下这种好闻的酒味,延绵不散。
陆朝歌拉开了院门走入小院中,果不其然,看到那个人坐在那一株老槐树下,背靠着树干,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葫芦中的杏花酒。
他喝得不快,表情非常的陶醉,完全没有在意陆朝歌走了过来。
那一年冬天,残酷的暴雪再度降临梁国,南梁四州死于这场严冬者不计其数。也是那一年冬天,这个一年四季穿着旧布衣喝着杏花酒,背着一个从没解开过的白色泛黄布包的中年人走进了这间小院子,走进了陆朝歌的人生。
五年过去了,这五年,那个中年人依旧穿着这身布衣,依旧喝着杏花酒,也从来没解开过他的布包,甚至没告诉过陆朝歌他的名字。
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酒鬼,但却只有陆朝歌知道,或者说只有陆朝歌相信,他是一个修行者,也是一个对着陆朝歌说他有修行天赋,但五年来也不曾帮助陆朝歌打破入道境门槛的修行者。
然而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了。
老酒鬼眯着眼,喝着手中的杏花酒,对走了过来的陆朝歌置若罔闻,回味着杏花酒的味道。
陆朝歌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站在那一株老槐树前面,看着老酒鬼,看着这张已经看了五年的脸。
这张脸对于陆朝歌来说,已经深深刻在记忆中无法抹去。鬓角略微有些发白,脸上总是脏兮兮的,喜欢眯着眼。
但是今天,陆朝歌发现自己似乎从没有真正认识过这张脸,真正认识过这个人。现在想想,他不知道老酒鬼究竟是什么身份,有着怎样的修为。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修行一道师承何处;甚至过去了五年,陆朝歌不知道这个人真正的名字。
于是他死死盯着,想将这张面孔重新刻入脑海当中。
陆朝歌双眼微眯,目光有些渗人,但是老酒鬼终于将注意力从手中的酒壶转到了陆朝歌身上,双眼习惯性眯的更紧,毫不示弱的看着陆朝歌。一大一小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较劲。
最终,在耐心方面,十五岁的少年还是败给了不知道多少岁的中年人。过了许久,陆朝歌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老酒鬼开口,说了一句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
“我想要修行。”
听着这句话,老酒鬼有些意兴阑珊一般的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眯着眼回道:“你一直在修行。”
“可是我想要真的修行。”
老酒鬼又喝了一口酒,笑眯眯的说道:“你当然是在真的修行,我喝了你这么多年的杏花酒难道还会教你假的不成。”
陆朝歌无奈的看着老槐树下的那个人,收起了本来的表情,用一种好多时间没有出现过的认真的语气开口。
“五年前那场雪,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这五年你从来没和人打过架,只会喝酒,没人会觉得你是一个修行者。但从你告诉我你是一个修行者的那天,我就信了,因为那场雪灾中,穿着一身薄布衣却能活下来还活的很好的,只有你一个了,其他的都死了。”
“我向往修行,很向往,从六岁那年我就把这件事当做我一生的目标,我找过那些云游的修行者,找过道场的师傅,上过洛离山,但所有人都告诉我,我不能修行,因为我的经脉异于常人,无法学习那些基础心法,自然无法凝聚真元。”
“这么多年,只有你给了我希望。这五年,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在欺负我一个孤儿,但我从没这么想过。”
“没有一个修行者会去欺骗一个孤儿,会去蹭五年的酒,会在这座小院子里住五年,会拿出这么多修行典籍,就为了给他一个虚假的希望。
“所以你能蹭我五年的酒,我很开心,因为我看到了希望。”
陆朝歌一口气说了很多,有些紧张的看着老槐树下的那个人,结果却有些失望。
老酒鬼还是眯着眼,脸上浮出了笑意,看着陆朝歌的表演。
陆朝歌有些气急,于是一把夺过老酒鬼手中的酒葫芦,给自己灌了一口。
这是陆朝歌第一次喝酒,尽管他给老酒鬼买了五年的酒,尽管他一直奇怪普普通通的杏花酒在灌入老酒鬼的那个酒葫芦之后,原本平淡的酒味会变得绵绵悠长起来,但却从没喝过这个酒。
因为是第一次,又给自己猛灌了一口,从没喝过酒的陆朝歌自然立刻呛了出来。
老酒鬼看着狼狈的陆朝歌笑意更甚。
……
……
陆朝歌很喜欢春天,因为他经历了太多可怕的冬天。
十年前的那个冬天,漫天飞雪之下,尚且年幼的陆朝歌成为了一名孤儿,于是有了之后那段不堪回首的艰苦人生。
五年前的那个冬天,陆朝歌再次见证了雪灾之下的炼狱般的可怕场景,饿殍遍地,难民延绵不绝,却只能被冻死在路上,洛城拉尸骨的牛车一车接着一车,再度给陆朝歌留下了不堪回首的回忆。
所以代表着新生与希望的春天,成为了陆朝歌眼中最享受也是最开心的时间。
然而今天,当初春的微风吹在他身上时,却让他感到有些寒,有些冷。
陆朝歌稍稍平复了一下,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老酒鬼,更加无奈,但还是没有停下话语。
他等待了五年,盼望了五年,坚持了五年,于是决定在今天得到一个答案。
“刚才,在醉云楼,和那个洛离山弟子的交手,我就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我知道他用的是落雨拳,但是我从没见过真正的落雨拳,而就在刚才,我能轻易的看透他的每一个动作,我甚至能躲掉他的拳,一个修行者的拳。”
陆朝歌抬起头,看着老酒鬼,神色异常坚定。
“我看过很多书,我知道十五岁的很多人已经冲击清心境,而那些天才,已经能摸到更高的境界的门槛。”
“而我却甚至没能踏入入道境,这已经很迟了,我不想就这么落后下去。”
老酒鬼终于收敛了笑容,沉声对着陆朝歌说道:“十五入道,有什么迟的,入道入的再早,要是入错了道,又有何用。”
陆朝歌看见老酒鬼有些意动,眼神顿时明亮起来。
陆朝歌的一连串的话语好像打动了那个只会喝酒的男人一般,他从老槐树下站起身来,没有看陆朝歌,而是问道:“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陆朝歌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自然是合适的道。”
“何为道?”
问话一出,陆朝歌眉头紧锁,深思了起来。
对于寻常修行者,入道第一步,自然是用一本合适的修行心法,沟通天地,打通经脉,凝聚真元,一步入道。但这肯定不是老酒鬼需要的答案,而陆朝歌也越发觉得这个和他相处了五年的男子越来越神秘,越来越不凡。
“既然不知道何为道,那又怎么入道?”
老酒鬼慢慢离开那棵老槐树,悠悠的说道。这话语间,也带着一丝从未出现过的惆怅。
“喝下这葫芦酒,再去通读百遍《玄蕴太虚篇》,明白什么是道,再谈入道。”
老酒鬼慢悠悠的走回自己的小屋,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于是头也不回的又说了一句话。
“你认识我也五年了,我喝了你五年的酒,自然会领你踏入修行的门,那个葫芦就给你了,葫芦底下有我的名字。你从我这里学东西,自然不能不知道师父我的大名。”
说完这句话,老酒鬼走回自己的那间小屋。不多时,陆朝歌就听见鼾声透过屋墙传了过来。
陆朝歌学着老酒鬼,坐在了那一株老槐树下。
从陆朝歌记事起,这一株老槐树已经走过了很长的岁月。但是今天,陆朝歌觉得这一株老槐树,倍感亲切。
春风吹过,已然感觉不到冷,而是一股暖意涌入。将一口酒送入口中,没有再被呛到,陆朝歌细细品了品,觉得格外香甜。
喝完葫芦中的最后一口酒,陆朝歌盯着空葫芦,慢慢的倒转着这只葫芦。
葫芦的底部,被刻了三个字。
字是好字,但也不单纯是字。
因为这是老酒鬼的名字。
或者说,是他师父的名字。
虽然陆朝歌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陆朝歌还是从这字之间,感受到了一种气势,感受到了这三个字背后的无尽的故事。
一笔一划,金石之气尽显,震人心神,凝于这三字之间。
其名,莫天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