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慢慢坠入树海,残月高升,清辉似水。
张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剧烈起伏,累得跟狗一样。
太累了,实在太累了,连动一动手指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着,小腿隐隐作痛,有抽筋的迹象。
从日出一直跑到日落,中间没有休息哪怕一分钟,以他被通灵拳强化了几倍的身体素质也吃不消。少年毫不怀疑,如果再跑一会的话,自己会活活跑断气。
柳依依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她正闭着眼睛,背靠树杆而坐,努力平缓着呼吸。浑身汗如雨下,衣服全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魔鬼般的诱人曲线。
“喂,柳姐,月亮都出来了,现在是时候了吧?”
张佑喘了一会,感觉好受了点,杵着短矛从地上坐了起来,从背包里取出两枚蛇蛋,扔给柳依依一枚。
柳依依伸手接住蛇蛋,三两下剥掉蛋壳,就着清水,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说完后她抹了抹嘴,却没有立刻回答问题,反问道:“还剩多少蛇蛋?”
张佑进食的速度不比她慢,这会也吃完了,闻言翻了翻书包,无奈地回道:“只剩一枚了。”
前几天,柳依依制作了一些干粮,其中最珍贵的,无疑就是银脊银钱蟒的肉和蛋。蛇肉不耐放,早就吃光了,这些大补的蛇蛋就成了两人补充体能的重要倚仗。如今蛇蛋也近告罄,局势越来越严峻。
柳依依沉默片刻,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残月,脸上闪才一丝绝然,点头道:“那就开始吧。”
“好!”
少年腾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紧拽着短矛,回头盯着昏暗的树林,“就杀他奶奶的!柳姐,准备怎么打?”
“你过来。”柳依依对他招了招手,从怀中取出一块鹅黄色的碎布,摊在地上。
张佑走到她身旁,低头看去。碎片上画着一张粗略的地图,寥寥几笔勾勒出密林和一座大山的形状。密林画得很潦草,大山相对精细,尤其是山上两座对立的山崖,画得格外清晰。
“什么意思?”少年没明白她的意图,皱着眉头问。
“我们现在在这里。”柳依依伸指在地图上一点,再沿着图上的线条移到东侧的山崖上,“这是紫云山。我需要你在天亮之前,跑到这里,接应我。”
“啊?”
少年傻眼了,泄气地道,“不是说拼命么,怎么还要跑?”
“张佑,你很有勇气,比大多数人都强,这一点我很钦佩。”柳依依抬头看着郁闷的少年,轻摇螓首,柔声道,“可硬拼我们是没机会的,只有兵分两路。我负责诱敌,将他们引到西侧的山崖;而你趁机跑到对面的山崖,伺机接我过去。只要你能办到,我们就有一丝生机。”
“这不可能。”张佑大摇其头。少年虽然冲动,脑子却不笨,意志同样坚定,没被柳依依的柔声细语给忽悠住。
“那些混蛋不是傻瓜,不可能被你全部引开,有人追我怎么办?我一个也打不过,也不见得能跑过他们。而且,就算我侥幸跑掉了,又能怎么样?这两座山崖看上去就很远,我又不会飞,怎么接你过去?”
柳依依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少年的疑虑,轻叹一口气道:“这就看运气了,不过我估计他们不会分出太多人手去追你,毕竟我才是他们的目标。最多一两个人吧,我有办法能让你在短时间内拥有灵气,不过到底能不能逃脱,还得看你的本事。至于接应……”
顿了顿,柳依依继续解释道:“这两座山崖相距十三丈,以我现在的能力,只能越过一半,他们也差不多。所以,如果你能找到一根足够长的绳索,从对面甩过来,我再奋力一越,只要抓住绳索就能得救。”
张佑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跟听天书一样。
让一个普通人短暂拥有灵气?跃出悬崖,凌空抓住扫过空中的绳索?太不可思议了吧?
“这……这太冒险了。”他喃喃地道。
“冒险总比送命强。”柳依依用少年的语气回敬他,接着眉毛一扬,挑衅地说道,“怎么,勇敢的少年,你害怕了?”
“我害怕个屁!”少年胸膛一挺,血气直往上涌,手指着柳大小姐,怒声道,“我知道你在用激将法,但我这人最受不了激,我就这臭脾气!说吧,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拥有灵气。”
柳依依莞尔一笑,幽暗的山林瞬间亮了起来。她伸出莲藕般的手臂,递到小年面前,轻描淡写地说道:“很简单,喝我的血。”
“凝华丹是四品灵丹,药力强大,药效持久。我的血液中还残留着一部分药力,足以激荡你的血脉,催生灵气。”她拔出腰间的骨质匕首,横在手腕上,扭头看着瞠目结舌的少年,笑问道,“准备好了么?”说着,就将匕首压到手腕上。
“慢着!”
张佑突然回过神,一把抓住柳依依握匕首的手腕,急道,“喝你的血?你疯啦!你中了剧毒‘醍醐香’,现在全靠灵丹的药力撑着,一旦流血过多,毒性随时可能爆发。那你还怎么诱敌?半路你就会被他们追上,死无葬身之地!”
相对于少年的急切,柳家千金依旧轻松,脸上笑容不变,轻声道:“放心吧,他们不敢。况且我也没那么弱,别忘了,我是柳!依!依!”
这番话越到最后,柳依依的声音越高,语气越坚决,也越自信。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她的眼中骤然爆出一团光芒,令人不可逼视。
强大的气势从她身上猛然爆发出来,林间的气流突然变得紊乱。狂风凭地而起,树动枝摇,枯叶爆飞。
张佑忽然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位纤纤女子,而一头亘古长存的洪荒巨兽!
强大,可怕,恣气飞扬,威猛无俦!
这才是柳依依!
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道天才,是无敌于金灵门同代弟子的天才少女,是苍月界未来的一方霸主,绝对不是任人随意欺凌的弱女子!
只一瞬间,张佑就明白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明白了她的决心和坚持。少年的血性被激发、点燃,心潮澎湃,情难自已。
“好,我喝!”少年狠狠地点头,干干脆脆松手。
柳依依再次轻笑,猛烈无比的气势倏忽消失不见,林间恢复平静。蛇骨匕首在腕间轻轻一拉,鲜血随之涌动。
张佑捉住她皓月般的玉手,就嘴噙住手腕,一通猛吸。
柳依依闷哼一声,娇躯轻颤,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去。但她依然平举着左臂,纹丝不动,眼神中不见痛苦,反而涌现出一片火热般的坚定。
张佑也不好受,吸进嘴里的不像是血,倒像是沸腾的铁水。一道火线从喉咙笔直地窜入腹中,又向四肢百骸扩散,途经之处像被火烧了一样,疼痛难忍。
紧接着,自身的血液似乎也燃烧起来,气血剧烈振荡,在体内左冲右突,似欲爆体而出。体温急速上升,浑身炙热,连鼻子中呼出的气,都仿佛带着火星。
大脑很快受到高温影响,神智迷糊不清,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差不多了。”柳依依咬紧牙关,用力手腕从少年的嘴边挪开。然后右手急伸,在少年身上连点三十六个穴位,最后“啪”地一声,一掌击打在少年的脑门上。
“收慑心神,全力施展通灵拳,让灵气归位于十二正经。快!”柳依依轻喝道,手捂着左腕,退到一旁。
张佑被一掌一喝唤醒,连忙收敛心神,按照柳依依所说的去做。打了一遍通灵拳后,终于将体内如脱缰野马般的灵气约束住,慢慢恢复正常。
呼!
好险,差点就炸了。
张佑后怕地拍了拍心口,扭头看向柳依依。
柳依依斜倚在一棵大树上,同样也在看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眸却亮如星辰,直勾勾地盯着他。
张佑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俯身将地上的地图捡了起来,仔细看过一遍后,将其撒成碎片。
然后他走到直走到柳依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柔弱的少女,沉声道:“我张佑这辈子没发过誓,因为没遇到值得发誓的人,但现在我遇到了。柳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救你。如违此誓,天地不容,人神共弃!”
柳依依抬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少年,没有阻止他发誓,只轻轻说了句:“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张佑转身而去,迅速没入密林中。
***
一里之外,一名黑狼铁卫从树冠上跳了下来。
“回禀统领,他们分开了。”
“嗯?”
葛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甩手将一块烤得金黄的鹿肉扔飞,凝眉思索片刻后,下令道,“都别吃了,把篝火灭掉,准备出发。马鸣,你去追那小子,其他人追柳依依。”
“是!”
手下哄然应诺,迅速收拾妥当,散开队形,窜了出去。
葛山扭头看向静坐在一旁吃喝的柳缇,问道:“柳缇姑娘,你有什么看法?”
柳缇头也没抬,手握小刀,慢条斯理地削下一片鹿肉,幽幽然道:“小女子唯葛统领马首是瞻,没有看法。”
“哼!”
葛山气往上涌,最终却没有爆发,怒哼一声,转身奔入树林。
柳缇将鹿肉放入樱桃小嘴中,轻轻咀嚼了两下,咽入腹中。抬头看了一眼葛山消失的方向,鄙夷地说道:“真是个蠢货,死了一个手下还不长记性,急着去投胎么?”
她掏出一块白绢,轻拭红唇,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忽又闪过一丝疑惑,呢喃道:“兵分两路?这贱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行,我得小心行事,别被她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