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扶香回去,端木衡将他放在床上,让他趴着,褪下他的衣衫,为他擦干净背,在伤口上上了药。然后就坐在床边陪着他,自己身上的几道伤口却完全没有处理,似乎他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扶香昏睡半日就醒来了,一眼就看到端木衡靠在床头上,一只手疲惫地揉着额角。扶香伸手握住端木衡的另一只手,端木衡低头看,脸上一丝疲惫之态都没有。他在扶香面前永远都保持着乐观、坚韧,从不肯轻易流露他的疲累与无奈。
扶香起身,坐在端木衡旁边,眷恋地倚着他,“是不是吓到你了?”
端木衡抚他的发,嘴里却斥责,“不听话。谁让你自作主张招惹他的?”
“他是你父亲,我不想你和他有什么误会嫌隙。而且去之前,我不知道是为了这个事。”
“我敢和他顶嘴就不怕他责罚,最多跪三四个时辰,我母妃一定会为我求情的。”端木衡叹了口气,“这下好了,我为了你连父命都不遵,私自起来,父亲不得记恨死你。”
扶香故意赌气,“那你干嘛要过来?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就好了。”
端木衡气急地打他,“又胡说什么?哪里就会不管你?”
正好打到扶香背上的伤口,扶香“嘶”地倒吸一口气。
端木衡慌忙问,“没事儿吧?”
扶香不想让他内疚,就笑笑,“我没事。”
“我看看。”端木衡不由分说地扒下扶香的衣裳,看伤口有没有流血。
扶香不满地叫,“青天白日干嘛扒我衣服?端木文卿,你是要对我耍流氓吗?”
端木衡气恼地敲他的脑袋,“一天净想些什么?”
“想你!”扶香面不改色地调戏他,想了想,又补了句,“没关系,你可以对我耍流氓。”
端木衡白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仔细查看伤口,还好没流血。只见扶香背上伤痕遍布,上一次的刀伤尤为显眼,虽然愈合,依然留下了丑陋的疤痕,提醒着端木衡扶香为他所做的一切。这一次的鞭笞也不逞多让,父亲手底下的人向来下手狠,几十道伤口纵横交错着,看起来触目惊心。端木衡轻轻抚着扶香的背,鼻子发酸,似乎他一直在为自己付出,自己却从来都保护不了他。
扶香似乎从端木衡的沉默中感应到了他的难过,低声说,“别难过,我不疼,那是我爱你的证据。”
端木衡不忍心再多看几眼,就拉起扶香的衣服为他穿好。在扶香要转身的时候,端木衡伸手从身后抱住他,扶香顺从地倒在他怀里。前路茫茫,遗憾太多,能这样多依偎一刻,就珍惜这一刻。
许久,扶香从端木衡的胸膛起身,“我看看你的伤吧?”
端木衡没有拒绝,转身背对着扶香,脱下衣裳。
扶香看着端木衡背上的几处淤青,心疼的不行,自己受多重的伤都无妨,就是见不得端木衡伤到一丁点。
“疼吗?”扶香抚着端木衡脊背问,见端木衡摇头,就说,“等着,我下去拿药给你涂一点。”
扶香下床拿过桌子上端木衡给他涂剩下的药膏,沾到手上轻轻擦到端木衡的伤口上。那药虽治伤有奇效,但刚涂到伤口上特别痛,端木衡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扶香沉默着涂完药,拉起端木衡的衣衫,忽然低声说,“我看我还是走吧,您父亲说得对,我在你身边,只会带给你无尽的苦难。”
端木衡僵住,只顷刻,又继续将衣裳整好,状似随意地问,“是你受不住还是你觉得我受不住?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我自己。”扶香在身后说,“今日看到你这样,我已经很心痛,如果日后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我迟早会受不了的。与其那时候看到你遍体鳞伤再离开,还不如今日就走,还你平安宁静。”
端木衡没想到扶香的顾虑是这样,原来他所有的担忧不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我端木衡。即便他受了近四十鞭,而我不过挨了十几鞭,他依然觉得愧疚难安,他究竟是觉得我端木衡的爱比起他扶香的,差的多么远?在他心中,这份爱就这么不平等,不可靠么?
端木衡背对着扶香冷声说,“既然你这样不放心,那请自便。”
“好。”扶香说完这个字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揣测端木衡的语气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赌气。
端木衡说出那句话就后悔了,听到扶香说“好”,心里大恸,跪起身体拉住扶香的手,“不要走。求你。”
扶香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端木衡一句话就能轻易瓦解他所有的决心,他想,他真的永远都离不开了,那么,就死在他身边吧。这样也好。
后来听说下人将端木衡的所作所为禀告给端木朗的时候,端木朗什么都没说,只铁青着脸将桌子上的书全部挥到了地上。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搁置下来了。但是扶香与端木衡都清楚,端木朗不会就这么罢手的,他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子不清不楚,他绝不会容许扶香在这里安然无恙地继续待下去。
总归自家世子断袖不是什么光彩事,端木朗从未向人提起,包括王妃,妇人面临大事时候,只会哭哭啼啼,一点作用都不能发挥,反倒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端木朗正在精心策划一个局,等着时机成熟,就把扶香拉进来。
倒不能说端木朗机关算尽,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端木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端木衡和整个王府,至少他是这么看的,又不能太苛责他。一方面端木朗确然不能接受扶香和端木衡在一起,另一方面,越来越多关于扶香身份的疑云笼罩在他的心头。
不过扶香的运气也够背的,大约是被人盯上了就逃不掉。
一日,端木朗下朝步行回府。在街上走着时,隐隐感觉有人在跟着他,就绕进一个小巷里,躲在墙后。那个人跟着走进来,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站在原地东张西望,嘴里念叨着“怎么跟丢了呢?”
端木朗从他身后走出来,冷声道,“你这老道,大庭广众,跟着老夫干什么?”
“哈哈。”那道人笑着回身,忽然板起脸骂人,“你个愚不可及的老东西。大祸临头还不自知,贫道前来助你降妖除魔,还不快快跪下?”
端木朗膝盖一软,却拉不下脸给人下跪,“你这老道,有话说清楚。老夫一把年纪,如何跪你?”
那道人嘻嘻哈哈笑着说,“不跪就不跪,贫道也不稀罕。只是你身上这若有若无的妖气,倒让贫道更有兴趣。”
“什么?!”端木朗还是吃了一惊,不过基本肯定扶香就是妖,连忙跪下,“在下有眼无珠,出言不逊,还望师父见谅。府上确有精怪作祟,上下不安,求师父相救。”
“既然府上有妖,如何不早早请人除去?”
端木朗苦笑,“说来惭愧。在下肉眼凡胎,鼠目寸光,总是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妖。而且犬子护着那个孽障,在下实在无法。”
“好久没捉过妖了,我今日倒要会一会府上的尊客。”那道士目露精光,“起来,带路。”
端木朗心想这次定要抓住扶香这个妖孽,打得他现出原形。哪知那道士见了扶香,却没有动手,只是悲悯地看着他,倒像个佛一般。
当时扶香一人往回走,端木衡不在身边。看到端木朗领着个道士过来,他慌乱地向后退去,打算逃跑。
端木朗心中明了,冷喝一声,“站住!”
扶香停下来,转身看着二人,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却不再试图躲避,该来的总要来。
端木朗对那老道说,“快收了这个妖孽。”
老道无动于衷,“他是个好人。”
“你不是说他是妖吗?”
“迂腐!”那老道不满地冷哼,“妖就一定是恶的?”
说完不顾呆若木鸡的端木朗,径自走到扶香身边。扶香惊恐地后退。
那道人说,“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为,为什么?”扶香还是不能放心,磕磕巴巴地问。
老道一改往日散漫之态,郑重说,“万物之中,花最具慧根,最能解语,才有佛祖当初拈花一笑之举。你从未害过人,老和尚不能收你,我也不能。”
扶香脸色稍微正常,“多谢。”
“不必谢我,这是你的福报。”老道话锋一转,说,“你们花族寿命短暂,修行不易,何必为了愚蠢的人类牺牲自己?”
“您不也在为人除妖么?”扶香淡淡问,“我希望以短暂寿命做一些有价值的事,好证明我在这世上存在过。”
“痴儿,痴儿。”道人说完,仰天大笑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