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一千三百七十年冬。
越冬的最后一只飞鸟划过灰白的苍穹，飞跃了大陆的脊梁，前往了南方。北部的天空从这一天起变得孤寂，只有沉沉的雪云和暗色的天空相伴。
今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早，过了艾泽拉山脉不远的小镇已经下起了雪，连下三天，这天清晨雪停时，屋前已经积了略厚的一层白雪了。孩子穿着碎花布的裙子走在街头，靴子踩进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捧着篮子里的鲜花，朝每一个过路人微笑。
埋在雪地里的花根努力地呼吸着空气，沉默在黑暗里，等待来年春天再次开放。
“……那个卖花的女孩，她走进了店里，花店就在喷水池右边……喷水池边还有鸽子留下的食物……在你的两点方向，那是教堂，那里有一个钟塔，晨拜的信徒们刚刚从教堂走出来……”
“女孩走出来了，她进了教堂……有牧师出来和她说话，身边的传教士出门去码头了。听说帝都有大弥撒，有名的教士都去参加，他应该是一位红衣教士……”
“你身体还好吗？吃点东西我再和你说吧。”
好听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响在耳旁，带着清冷的风穿过耳垂，她透过这个声音来想象着窗外的世界的模样，感受着来着冬天清晨的冷风，觉得自己正真实地活着。
“好啊，刚好我饿了。”她笑着点点头，很安分地回复道，就像一个听话的人偶娃娃。
“有热牛奶和面包，我让法利去买点你能吃的了，你暂时吃这个吧。”他扶着她走回椅子上坐下，然后把热牛奶递到她手里。
她无奈地笑了笑，捧着杯子闻了闻牛奶的香味，“不用那么麻烦特地跑去买吃的，我还有什么是没吃过的。”吃过苦的人，一切食物都是美味。
“可你现在的身体连喝口水都要注意。”他略为严肃声线沉地说道。
虽然看不见他的模样，不过离央知道这个人正一脸凝重认真地盯着她，她只好无奈地笑笑，点了点头，“好，好。”
自昏迷到痊愈花了一个月，她的身体以超乎常人的诡异速度康复，所有被缝合的伤口都已经粘合了，只留下了一道道模糊的痕迹，自身的精神力也变得惊人地强大，即使坐在房间里也可以听到十英尺外码头那边的声音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空气氤氲在她身边，就像有生命的活物，在悄悄和她说话。尽管她一句也没听懂。
躺了一个月身体僵得跟木头一样，她软磨硬泡让夏凡带她起来活动活动。在确定她可以起身运动后，夏凡扶着她在房间里走了两圈，走累了就趴在窗户前。
她看不到外头的风景，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夏凡无奈之下慢地站在窗前讲故事一样描述窗外的一切，从天空到小镇，从女孩到花园，从教堂到钟塔，眼前的每一寸在他的语言下变得鲜活起来。
最后他还得小心翼翼地服侍她用早点。
若是帝都那帮老人看到这一幕，估计能把枯瘦的下巴掉到地上，以现在的温度，很快可以冰冻了。
消失在大陆有一百年历史的大贤者，魔法领域的领军人物，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清晨里，像一位贴心的执事一样照顾着一个女孩的起居，步步经营，寸寸计算，甚至绞尽脑汁只为搞定她能入食的早点，当然午餐也得绞尽脑汁。
这样的待遇，会让老头子们宁可少活几十年回到年轻的时候享受享受。
“这样的日子真好。”离央把小嘴凑到杯子边缘，喝了一口牛奶，乳白的液体沾在她的上唇上，像长了白胡子一样，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没舔干净，咧着嘴笑着。
夏凡一脸嫌弃，拿起桌面上的手帕帮她擦了擦，淡淡嗯了一声。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了，感觉自己的精神很衔接，只是一下子掉进了一个奇怪的世界里。”离央安静地像小猫一样给他擦着嘴角，喃喃地说道，“我昏倒那时，教堂外面好像有奇怪的东西是吗？”
“没有。”干脆利落。“在安静的日子里不要提这种伤气氛的话题。”
“夏凡……”离央抬了抬眸，看着光影所在的方向，缓缓叹了口气，“有一些东西正在逼近我们，不知名的，很危险的，它会剥夺我们这样安静的日子。”她伸手拉住他正在擦嘴的手，放了下来，轻声地说，“我们时间不多了，我们得早点知道你是谁。”
夏凡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放下手帕，冷声说道，“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你，离央。我不允许！”
“可是这世上存在比你强大的人。”离央摇摇头，“至少比现在的你强大啊。我没有力量，我什么都不是，我保护不了你……你伤痕累累的时候，我只能在魔法屏障里呆呆看着。”她愤恨地叹着气，眉宇间满是疲倦和不甘。
夏凡呆了呆，望着她没有说话。
她伸手靠近他的脸颊，然后轻轻地抚着他的面孔，笑了笑，“嘿，你长胡子了？刺刺的……”
“啊？”夏凡不明觉厉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的确有点毛刺长在那里了。他最近一边照顾离央一边利用深度睡眠加快恢复自己的魔力，身体的成长速度也在步步加快。
“瞧我的孩子……呵呵。”离央傻傻地笑了起来，“这么说真不习惯，一开始把你从一颗蛋里孵出来我真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更诡异的事情了，我居然没有把你送去研究所，而是答应帮你恢复记忆，我也是疯了。”
夏凡还是不说话，他不知道离央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她曾经为此大发雷霆而羞愧无比的事，不过离央娓娓而谈的时候一般不能插嘴。
“我曾经真心恨过你啊，又怕你死掉，你死了，再也没人知道我是谁了，再也没人能够带我回家了。我这么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没有一天不想着回去。”离央说着，“夏凡你不能死掉的，我一直这么想着，然后有一天很想变强，很想死死把你护在我的屏障里，任何伤害你的人，我都要他跪下。”
夏凡愣愣地瞪大眼睛，银色的瞳孔摄着迷幻的彩光，炫目得令人痴迷。他从没想过，离央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想保护他？
“可是我很弱小，每一次受伤都足以让我死亡。”离央缓缓说着，好像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的话题一样。“也许我曾经死过，是吗？”
夏凡指尖一颤，不自觉地偏开了头。“你不会死，我不允许。”
“真是倔强啊，可是倔强不是武器啊，不然我所向无敌了。”离央拍了拍他的脑袋。“所以夏凡，我要变强。”
夏凡定然地看着她的小脸，这张白晢的小脸有着罗兰家族高贵美丽的血统，精致得像人偶师手中完美的作品一样，琥珀色的瞳孔比星辰更加明亮，透着满满的倔强和睿智。是啊，要是说倔强是武器，这个女孩绝对所向无敌了，她不甘命运，不甘弱小，她在最深的绝望里，拼命爬出山崖，即使将她悬在万丈深渊的裂口，她也不会轻易放手。倔强到她这种程度的人，真心不多了。
“你会帮我的对吧？”离央看着夏凡的眼睛，那双眼睛即使在巨大的光幕阻隔下，也亮如晨光。
夏凡不说话，抬手把她的小手从脸颊上拿下来，放到面包盘子边，“这是羊角面包，吃了能饱一点。”
“夏凡！”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但是确定的几率不是百分百。”夏凡打断了离央的话，沉沉地开口说道。“你要听吗？”
“我从来不会错过百分之零点一的机会，无论是干什么。”离央说。
“你已经成了埃亚加纳的臣民了，埃亚加纳的人都拥有一种特殊的权利。”夏凡拉着离央的手，触碰在软软的羊角面包上，“试着想象一下，你的手指有冰，你可以把面包冰冻起来。”
“你…你在说什么？”离央指尖颤抖，瞪大眼睛盯着她的手指，“你是在说……我？”
“嗯，你，埃亚加纳的罗兰小姐，而不是夏末夜。你的身体受到重创，这股力量我们还没有查明。你说的对，有不知名而危险的东西在逼近我们，它试图消灭我们所有人。你的精神力也被龙王泰奥攻击，泰奥是精神领域的王，它拥有处置任何精神的权利，你战胜了它。”夏凡轻声说，“你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力都是全新重塑的了，用这个世界的空气，这个世界的元素组成，所以你是这个世界的人。”
离央倒吸了口气，惊讶地无法言语。
“这个世界没有科学，没有束缚，你不再是不受欢迎的反面教材白痴小姐，你是精神力和感应力都异于常人的天才，你有魔法的根基，你可以自由地……”夏凡顿了一下，伸手捧着她的脑袋，把额头贴到她额头上，“自由地使用魔法了！”
“你会变强，而且很强。你想保护我，我很高兴。”夏凡吻了吻她晶莹的额头，唇角微扬。
“真……真的吗？”离央抵着他的额头，一时间还无法回过身来，颤抖着声音发问。
“你问问你身边的精灵们吧，它们从来不会说谎。”夏凡笑着安慰道，“你可以看到精灵，你是唯一看到了精灵的人，你的感应力，接近于神。”
“精灵……元素精灵。”离央茫然地看着眼前闪动的蝴蝶，“你们不会骗我吗？我真的，可以学习魔法了？”
“高兴吗？”
“高兴。”
“听起来还是像在说天气的口气，是太高兴了忘了表达情绪吗？”
离央猛地傻笑起来，伸手抱住夏凡的脖子，贴着他的额头笑了起来，笑得那么真实而美好，美好得夏凡晃神间忍不住想吻上去。
“那把叫世界的武器，就给你用吧。它失去了英灵，只有你的精神力能够养活它。”夏凡晃晃脑袋，把离央从他身上弄下来。
“英灵？那是什么？”离央听到了不认识的名字，好奇心完全被**出来了。
“类似……灵魂，寄宿在剑体里靠着剑主的精神力存活的东西，能够驾驭它们的只有精神力强大到足以养活它们的人。”夏凡耐心地解释道。
“**神力活着的东西？”离央觉得很惊奇，捻着眉毛高挑起来，似乎想知道那种东西长什么样子，“这种东西挺贪婪又可悲的，它们已经死了吗？”
“算吧。”
“死了的东西还要为自己的吃食烦恼，很可怜呢。”离央突然说道。
夏凡愣了一下，搞不懂她关注点在哪里，但没有说话。
半响，离央抬起头，“那把东西现在在哪里？”
“你床头右边，摆在墙边。”
“离我这么近？”离央瞪大眼睛，“那个英灵很不喜欢我的，要它天天看着我的脸它岂不是要被气死了？”
“不会。”夏凡说，“那个英灵已经死了。”
“死了！？”离央惊得跳了起来，桌子上的牛奶顿时倒了，洒到了她的裙子上。
瞬间，房间里全是冷气。
离央在严肃得像见家长的气氛下不得不乖乖坐回椅子上，扶好牛奶杯，胡乱地擦了擦湿掉的裙子，羞赧地笑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没想到已经死了的英灵会再死一次，这不科学。”
夏凡难得地皱着眉看着离央一身的牛奶渍，不知道从何下手帮她处理。“这里不讲科学，科学和魔法是个对立体，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魔法都可以做到，在贤者领域更是没有科学的束缚，完全的异空间。”
“在魔法领域之上是贤者领域吗？”离央的眼睛闪闪发亮，她可以修行魔法了，她要变得更强，比魔法师更强，所以任何关于魔法的事她都倍加关注。
“可以这么说。”夏凡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打开了衣橱，看着满目琳琅的小洋裙子。在离央昏睡时，法利带着沙沙出门买衣服，经常会为离央带回一件，渐渐的衣橱里的衣服就多了。
“英灵是属于魔法领域还是贤者领域的？”
“都不属于，它们属于死人之国，那个世界在秘涵里的名字……”夏凡低垂着眸，微长的睫毛不经意颤了颤，清冷的声音吐纳如丝，“叫神域。”
离央心里轰然一震，冷汗从她的额间溢出来，无可遏制。
神域。
这个至今无人可以知晓或者跨越的领域，就像神秘秘境中藏的最深的传说一样，只有极少一群人知道它的秘密，而这一群人又是成为了传说的人，为此她要打听这个世界的消息比登天还难。
在漫长的追寻和探索里，她只有一次听过这个领域，为此还受尽了耻辱和折磨。她一直努力接近这些秘密，就像发现宝箱的海盗冒着被乱箭射死的危险靠近秘宝，而今天又从一把铁器身上找到了共同的信息。
这一切就像紧紧连扣的谜，看起来没什么联系却一步一步地连在一起，离央觉得自己走进了某个人设计的局，但却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不知道还有什么敌人隐藏在暗处盯着她。最近她老觉得有什么人在算计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