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焦远早早起床,在院子里做了一套广播体操。
一夜读《论语》、《孟子》两本书,不过几万字,却硬是到凌晨四点才成功存入神秘天地中。
焦远打定注意,就压宝这两本书,其他《易经》、《周礼》之类的,也来不及了。
这让焦远对那天地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并不是眼观到位便可收纳,目观,还得入心。不说细细深读,至少不能走马观花。
这让上文言文课时总打瞌睡的焦远很是头大,还好有那两颗太阳的帮助,思维速度比以前加快了不少,四点前总算完工。
而且即使只睡了三个小时,却并无疲惫之感。
焦远出门时才发现,只有母亲来送行,老爹天不亮便急匆匆出了门,不知干什么去了。
焦远无暇多想,提起母亲为他准备的麻布袋,里头装有考试用具,出了家门。
焦刘氏站在院门口,泪眼婆娑。
包括焦家在内,黑石村的五家庶民家庭,合伙租了辆牛车,送五个孩子去县城。父母们则不能例外的仍需下地干活。
牛车慢慢悠悠,嘎吱嘎吱,一路上了官道,进了县城。
焦远坐在车上四处观察,随着离县府书院越来越近,道路上也越来越热闹。
巡逻的县卒小队,三五成群的游学士子,这些焦远已经见识过。
最让焦远咋舌的则是各路赶来的考生们,堪称有趣。
有富庶或士族贵胄家庭的马车,载着赴考的孩子,和助阵的家属。
有同样是条件好于庶民的家庭,由其家里最健壮漂亮的奴隶男子背着赴考的孩子走在前面,条件稍差的奴隶男子背着家属跟在后面,最差的奴隶则背着孩子的赶考书箱。
时不时的,还有互相认识的两家家主,一个骑在奴隶背上,一个斜坐在马车内,互相拱手,堆着笑脸打招呼。
不多时,乘坐牛车或者徒步的庶民孩子,和乘坐马车或骑着奴隶的士族富人家庭,陆续抵达县府书院。
聚集在屋檐或树木阴凉下的士族和富人的孩子们互相展示头一天新买的书箱文具。家长们则互相恭维,互相评点各家奴隶。有指点购买奴隶的诀窍,有交流管教奴隶的良方。
奴隶们则一个个低着头,任由主人显摆和打骂。
焦远和黑石村的五个孩子拎着装有文具的麻布袋下了牛车,和其他庶民孩子,一起站在烈日中。
焦远瞧着那些奴隶,怒火在心底燃烧着。
“要解救这个世界的奴隶,首先得让自己别他妈的变成奴隶!”
焦远心中冷不丁冒出个似乎比让乐家重回《百家简》还难以实现的抱负,于是赶紧叮嘱了下自己,眼前有最重要的现实问题。
正自神游,忽听嘈杂的人群声音静了下来,有人欢呼道:“甘罗,看呐,甘罗来了!”
焦远和众人抬头望去,一大群人簇拥着甘罗,来到了书院前的广场正中央。
甘罗头部微微抬起,面带微笑,双手负在背后,接受着周围人群的惊叹和颂扬。
一旁的向文平更是不遗余力大声呼喝着:“甘罗今日必是头名,都让开点儿让开点儿。”
这时,一个士族模样的老者走上前来,竟以花甲之年向十六岁的甘罗拱手表示敬意。
“甘氏果不负我仁县名士家族之声威,前日有‘名士’甘卓,代表杂家,在稷下学宫的争鸣战中,连刻三家十四士!大哉甘氏!今日有甘罗小兄弟,以‘学童’身份十岁写‘正心’之诗,十二岁写出‘修身’、‘齐家’之诗,一年破两级!十五岁便又出了‘理县’的文章!今日,必能成为头名。”
老者话音刚落,向文平插嘴道:“岂止头名,应是上上头名!”
“住嘴!”甘罗喝斥向文平,然后拱手向老者还礼:“谢老先生夸赞,甘罗今日定当拿下头名,能否成为上上头名,实则不敢苛求。”
甘罗今日极为克制,神态言语间,都尽量不让自己失了名门甘氏的骄傲风范。只是只字不提家中那位曾经名动丰国,如今扬名天下的叔叔,“名士”甘卓。
他自信迟早要超越那位叔叔。
“自然,自然,甘罗小兄用心考试便是。其余自由考官定夺。”
那老者寒暄几句,便不再说话。
甘罗一转身,目光恰好移到了焦远身上。
甘罗盯着焦远,很是意外,这个一字不识的愚童竟然真的来参加县试了,心中不屑:“愚蠢儿戏!”
而焦远,正被空中烈阳直直的照射,眼睛难以全睁,正自顾自的眯着眼睛谁也瞧不见。
“喲嘿!大家来看啊,不识字不读书的愚童,竟然真的也来参加县试了!”
人群顿时哗然。
“大字不识一个的愚童,也来考学子?”
不解、嘲笑。
人群炸开了锅,人们纷纷四处张望,想要知道哪个“愚童”如此愚昧可笑。
焦远眯着眼睛不想去看清楚,却听清了声音,那是向文平。
焦远觉得这家伙实在像个小丑,不去理会。
人实在太多,一旁的宋元坤怕焦远觉得面子挂不住,不愿焦远出丑,一把按住焦远,将他拉出了人群,生怕焦远发怒和向文平吵起来。
“焦远,忍住。没事,你…等下考‘学识’,就随便挑几个你能写的字,胡乱应付一番。考‘才华’,你直接放弃吧,唉!可不能给这帮狗日的看了笑话。事后,你还是听焦叔的,逃走吧!”
宋元坤轻声安慰着焦远,然后一拍胸脯,表示他来帮忙照顾焦父焦母。
焦远楞了一下,想起来自己还没告诉过宋元坤自己的真实情况。拍拍宋元坤,脸上露出坏笑。
“坤哥,我听你的。如果说‘学识’考校我可以乱写几个字应付过去,但那‘才华’考校我不想放弃的话,该怎么做?”
“我怎么知道!我自己怎么应付‘才华’考校都不知道!”宋元坤翻起白眼,毫不犹豫的答道。
焦远嘿嘿的笑了起来,心中定了主意。
“这‘才华’考校,看来只能在那天地里使劲思考,争取找出一篇之前看过的文章,给写出来,希望那天地间还存有足够多的记忆。”
焦远准备在进场前,静下心来思考,看看能否提前将能用的文章或诗词找出来。
刚在墙边坐下闭上眼睛,却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远儿…”焦刘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很是悲痛无力。
“爹!你怎么了!”焦远扑过去,扶住了焦振声。
拄着棍子,由焦刘氏扶着的焦振声,仍然站不稳。
焦振声一身的伤,胳膊和腿上都留着血,原本干瘦的老脸竟然青紫肿起,头也破了个口子。
“谁干的?!”
焦远近乎暴怒,硬压低了声音,咬牙问道。
焦刘氏想开口说话,却又立刻被哭泣哽咽给噎了回去。
焦振声一晃身子,示意不要焦刘氏和焦远扶着,然后将怀里抱着的一样东西,递给了焦远。
焦远接过麻布包,打开一看,竟是一张通体漆黑,斑驳破旧的五弦琴!
“焦成!!”
看到五弦琴,焦远立刻想起,叔母家有焦氏唯一的一张祖传普通级五弦琴。
“父亲的一身伤,定然和焦成母子有关!”
母亲焦刘氏证实了焦远的推断。
“你父亲半夜醒来,在屋里打转,念叨着你还是必须要以乐家的东西来参加考试。可咱们哪还买得起新乐器,天不亮你爹就去了焦成家,说要将五弦琴要回来。”
焦刘氏无比悲痛,心疼丈夫,抹着眼泪继续说:“你爹说,不传乐家五音之学,便不能留着祖传五弦琴,谁知……那女人竟然叫人将你爹打成这样,你爹抵死不让步,那母子怕出人命,才将琴交了出来……”
焦远眼里噙泪,抚摸着手中破旧的五弦琴,他从小就知道这张琴。
这是家传唯一剩下的祖器,虽然是只是普通级,虽然连个名字也没有。可眼下,这琴,是父亲的希望,是父亲的生命!
那些前世自己的梦想,和这一世父亲传承给自己的抱负,瞬间涌上心头。
但焦远此刻决定,不管这些东西,不管什么乐家五音的生命传承,不管什么《百家简》。
他眼里此刻只有父亲,只有父亲的殷殷期盼,和所流的鲜血。
今天,只为爹娘。
“爹,娘,今天,我要用这琴,来演奏!”
焦远跪下,将琴放在身前,向双亲磕头。
焦振声虚弱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和血水在脸上的深沟皱纹中流淌。
老人心中聊发少年狂,心里呼喊着:“老子明日便是果真沦为奴隶,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