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氏,在仁县的地位名声,仅此于封主严氏,这还是甘氏刻意低调的结果。
这青山寓,便是甘氏产业。
实际上在仁县民间,甘氏获得的评价,比严氏要好得多。
几十年前,甘氏在仁县突然名声鹊起,人们发现,正是那时候,如今甘罗的爷爷,甘氏族长,甘业刚好归隐回家。
总有传言说,甘业年轻时,曾经叱咤数个诸侯国,能横行异界。奇怪的是这些传言全部是由外地游学至此的士子们说的。本地人没一个知道。
壮年之期,突然归隐。
归隐后,甘业一心发展祖业,培养后代,他的儿子甘卓,便成了一位杂家“名士”。
甘罗,已经是甘氏第三代天才,只是从小在天才的名声中长大,虽不算骄纵,心胸却稍有些狭隘。
甘罗从小由甘业带大,没人知道他的父母到哪里去了。
这次县试,焦远的横空出世,算是给了甘罗当头一棒。
老甘业有心教训锻炼甘罗,白色眉毛下的凌厉眼神,猛的看向甘罗。
甘罗从小最怕的就是这位爷爷,被老甘业一盯,浑身不由得一震。
甘罗咬了咬牙,站起身来,道:“青山寓执事,请上文房四宝!”
甘氏讲究贵族礼仪,青山寓也讲究排场。
执事送上了精品级的虎毛小字笔、砚、墨,向着焦远弯腰作揖,然后无声退出。
甘罗面色僵硬,还是不愿与焦远对视,只生硬的说了声:“请。”
然后便坐了回去。
“多谢。”
焦远若无其事的笑了声,笑得很是爽朗,然后提笔开写。
焦远默默的将全诗写到了竹简上,完全不理会书写是否好看,一挥而就。不过焦远自认为写的是“行楷”介于“草书”之间的一种字体,看起来还不错。
“好了!”
“好好好,哈哈,这首诗,由本县令来为大家吟诵!”
陈县令拍着肥厚的手掌,拿过竹简,先通看一遍,然后充满感情的,将这首《静夜思》,吟诵了出来。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许久,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这首诗,用词极简,描绘的场景,也最是简单不过,席间的人人都觉得,这好像写的便是曾经的自己!
两位学正,似乎想起了自己当年游学异乡时的情境。
几个商贾,也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外通商,月圆之夜也不能归家时的伤感。
“好诗!才华主郡!”
陈县令煞有介事般,狠狠的吼了一声!让正在闭着眼睛回望当年种种的官员和士族贵胄老爷们吓了一跳!
甘罗心中也是赞叹,这诗,确实写的好。
不过很快,甘罗心中又低吼了一声,我也行!然后测过头望向窗外的街道。
老甘业捋着雪白的胡须,缓缓点头道:“确是好诗!然则,为何在昨日县试上你不选这首更为适合儒家、适合考试的《静夜思》,而临时改了《咏鹅》?”
“对对!焦远快说说!”
陈县令一边让焦远说,一边乘丁柳义等人均眼望焦远等他讲解时,将《静夜思》竹简很麻利的收了起来。
“简单。”焦远呵呵一笑:“学生是乐家传人,音乐韵律,早已流淌在血液中,只一念间,便觉《咏鹅》,与乐家更贴切!”
“喔?”白发白须的老甘业,听了焦远的回答,有些惊讶,话锋一转:“以你之见,乐家,可算已经覆亡?你日后的志向,在何处?”
老甘业年近八十,关于他的一些传说,模糊飘渺,更没人知道他算是哪家学派的人物,此时甘业如此一问,登时没人敢作声,就连嘻嘻哈哈的陈县令,也闭紧了嘴。
“乐家或许覆亡,但总有重生之日,因为,晚辈的志向,便是要将乐家之名,重新刻上那《百家简》!”
“笑谈!”
“小娃娃,口出狂言!”
大家一听《百家简》,都是惊得不轻,更是对焦远的说法嗤之以鼻,认为焦远是年少无知,瞎扯!
“哈哈哈…好!小小年纪有此志向,老夫可是要好好活着,看看你能走多远!”
甘业随机又问道:“那么,你可知道,使一家之名,重上《百家简》,难度与授业传教使天下弟子万千,新成一派无异?”
“晚辈知道。”
“现下大争之世,要使乐家崛起,名,很重要,你可知如何扬名?”
“这,还请甘老赐教。”
焦远话音一落,席间的士族老贵胄们哈哈笑了起来,纷纷摇头,都觉焦远真是无知无畏。
大家都明白,虽是天才,但终究这十多年只是个生活在山村田野间的愚童,对于如今天下大道,确实不会懂得太多。
老甘业环视一周,眼睛盯住了王同,点头微笑道:“法家士子,王同,你来告诉他。”
所有人都很奇怪,这老甘业为何偏偏点了王同的名,再看王同,这位法家士子却似乎并不意外甘业让他来回答。
他朝着焦远一笑,道:“先扬你人之名,再扬你所秉持的思想之名,而后若能入人圣之列,便可开宗立派。若你个人不能得到天下认可,乐家思想,重回百家之列,只是无知笑谈。这一级级的争鸣战之路,便是你首先要征服的。”
焦远早已知道,士子之后的才位,已经不是凭考试决出,而是需要在各级争鸣战中扬名!
王同继续道:“一县争鸣、一郡争鸣、一州争鸣、一国争鸣,最后,进入稷下学宫,与天下争鸣!”
“在座诸位,或仁县、乃至定州、丰国之境,有人达到过这个高度吗?”焦远问到。
“丰国弱小,若能有此等人才,当然是大好啊…呵呵。”
焦远看看老甘业,又问:“那甘罗兄弟的叔叔,甘卓先生呢?”
闭目养神的老甘业一动不动,道:“虽‘名士’加身,却非国之栋梁!不孝子,不提也罢。”
焦远缓缓点头,又问:“那这之后呢?如何成为人中之圣?”
“心系家国,为国立功,是为‘国士’。横行异族,为一方人族谋福,能定一国一方之兴旺,是为‘大才’,获天下认可!这之后…要成人圣,却也还远着哪!”
“这之后,需要做什么?”
这时,王同望着焦远,又望望依旧闭目养神的老甘业,却不敢作答了,其余人也是噤如寒蝉。
老甘业捋着雪白胡须,稳如泰山。
“等你跨过漫漫争鸣路,便能知晓。此时告诉你,不足以形容其艰险。”
焦远稍作沉思,看来恢复乐家之名到《百家简》,可不是一笔写上去即可。天下各家学派互相掣肘,各诸侯国暗潮涌动,谁会眼睁睁一个新的势力崛起?已经具备一统天下大道实力的儒家,便首先不会同意!
焦远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神情,嘿嘿笑道:“好!晚辈知道了,感谢甘老爷,与王同大哥!”
王同故作坏笑,道:“今日你这一番狂语,必定会在游学士子中传播,今后你的悠闲时光,一去不复返咯!”
“啊?诸位大人,可先别给我宣传,我最怕麻烦了!”
众人均是哈哈大笑。
陈县令道:“焦远,你的潜质,本县令是知道的,要有信心扬名争鸣台!至于乐家之事,不提也罢,啊?!你啊,好好准备吧,年轻的游学士子们,一腔热血最是好争鸣,好比斗!今年的仁县争鸣,我看你是跑不掉了!”
陈县令顶着儒家名士头衔的这一番敲打,众人都心知肚明是何缘由。
老甘业只是慢慢饮了口酒,也不说什么。
焦远心下明了,表面做做样子,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