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朱丽叶销声匿迹的那些日子,高原惯性地把希望寄托在这个邮箱上,创造过那么多神奇的邮箱理所应当不该让她失望。
事实上,这种行径与有病乱投医无异。
从她下决心执笔写信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在接下来的六年里几乎每一周都要往邮箱里投诉一些心情,特制的绿皮大邮箱被五颜六色的纸条塞满,有时只是从作业簿上撕下来的随感,有时又是盛满祝福的卡片,大多数是特意买来的精致信纸,用完一本又一本,从《百变小樱》到《灌篮高手》,从《我为歌狂》到《还珠格格》,最后她偏爱了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
高原举着钥匙开了锁,咯噔一声之后,三百多封信哗啦啦地从邮箱里掉落了一地,大概就是受了类似的冲击,一心想要与过去撇清关系的朱丽叶才决定与她相见。
高原蹲下身捡起所有的纸条,整齐堆放到事先准备的袋子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些信纸,仿佛就与过去建立了联系。
她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汹涌,合上邮箱并重新锁好,拎起袋子往回走。
天已经黑了,附近的人家陆陆续续开了灯,经过拐角处时咸湿的海风迅猛袭来,把高原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她的心却伴随着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凌乱地飘摇着。
朱丽叶知道我的秘密么?
高原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分别时的那些话实在耐人寻味,可是又能改变什么呢。
“阿原,你总算回来了,赶紧吃饭。”黄美云远远招呼着,一下子就把高原拉回现实。
高原把袋子送回房里,便下楼与二老用餐,饭菜早已上了桌,高原低着头默默吃着饭,懒理黄美云自顾自地介绍媒婆推荐的几位优质男。
在高原抗议之前,高富贵已经开始不耐烦:“就不能吃个清净的饭,中医都说了吃饭带话肠胃不消化,在外头应酬不得已要讲些场面话,回来后还要听这些屁话。媒婆说的能有几句是真的,刚才你说的那个岳什么的,不就是阿海他外甥,人我倒是见过好几次真觉得没什么特别本事,这样的人都能让媒婆夸上天去了,哪还有靠谱的。”
黄美云横了高富贵一眼埋怨道:“就你见识多,只知道在外边跟别人胡吃海喝,家里几个孩子的终身大事你哪个上心过,这倒还成了我的不是。让阿原多出去跟人接触接触有什么不好的,你当你女儿还是十八九岁的姑娘啊,再不把她嫁出去都成老姑娘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妈,我不结婚怎么就丢人了,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高原忍不住反驳道。
黄美云苦口婆心劝解道:“听妈的话,咱可千万别这样想,女孩子长大都是要嫁人的,趁条件还可以的时候赶紧捞个好老公,总好过再过几年被别人挑挑捡捡。你看看那些过了三十还没找对象的姑娘,别人在背后议论得不知道有多难听,都说不是受了什么情感创伤就是哪里得了什么毛病。我可不希望我女儿走到那么一天。”
“我说黄美云,你这也太危言耸听了,我高富贵的女儿哪会嫁不出去。我倒是希望阿原别像她姐姐,非得找了个大自己二十几岁来的老头子,她倒是嫁的早了,别人可都说是我们高家贪财卖女儿,每次听到他们在背后嚼舌根我心里那真叫个不痛快!”高富贵提及此事脸上仍有愠色。
“谁说不是呢,可阿云脾气又犟死活不听劝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好在这几年也能相安无事,别人爱说也只能由着他们了。”黄美云感慨道。
“志明哥越来越有出息了,听说还自己注册开了个公司,姐姐当年那么无情地将人家抛弃,这几年有的她后悔的。”高原忿忿不平道。
黄美云叹了口气惋惜道:“谁说不是呢,不过阿原咱私底下说说就算了,在你姐面前千万可不敢提这件事,听到了心里肯定又要不痛快了。”
高原放下碗筷说道:“你们放心吧,我才不去淌这趟浑水。”
高富贵见她起身上楼清了清嗓子说道“虽然我一直站在你这边,但你自己也得明确自己的立场,如果有合适的人就带回来让我们瞧瞧,爸爸年纪大了还是希望早点抱上孙子。”
“哦”高原含糊地答应着,进门时特意把门反锁。
高原把袋子里的纸条哗啦倒到床铺上,这声音仿若时光的倾泻,挠得高原心里发慌却又十分上瘾。
“明天下午迟点回福州,争取全部看完吧。”高原对自己说道,并动手根据信纸的图案理清时间顺序,只是年代久远十有八九也就是排出个大概。
今晚怕是不要睡了。
高原最先浏览的是《百变小樱》,那是她精心挑选的第一本信纸,朱丽叶离开后的大半年都是用这本写信,可见高原拆开的是02年的时光。
果然连拆几封都是相似的内容:叶叶我好想你,你在美国怎么样,上了初中我们开始学英语了,你是不是现在每天都要用英语跟别人沟通,以后我们是不是也得用英文通信,哈,那我得认真学习了。别人知道我有个好朋友在美国都很羡慕呢,那可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国家呢,在那里生活一定特别棒,那里肯定没有穷人,会不会因为生活太好到处都是胖子?就算过得很幸福也千万不要忘了我,等你回信。
落款是“永远的好朋友”。
高原捂住嘴一阵心痛,朱丽叶当时的处境若是收到这样的信该有多难过,她一定会苦恼该如何答复,是控诉残酷的现实还是编织善意的谎言,所以她会选择逃避,让自己的好朋友存有些美好的念想。
事实上朱丽叶在得知母亲病情之前,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两张纸,只是初来乍到她不敢一个人出去寄信,父母忙于安顿她也无心打扰。
等到她觉得时机成熟的时候,兴冲冲地推开父母的卧室想让她带自己去寄信时,朱丽叶惊愕地发现晕倒母亲,她的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件还没叠好的衣服,神情痛苦地躺倒在地板上。
她的尖叫声引来了在大厅整理工具的父亲,这才打了急救电话送往医院,到了那朱丽叶才知道母亲的病情不容乐观,甚至比朱建成先前所知的恶化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