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是一段演绎评书，可对方侮辱的却是整个草原的英雄王古钦翰王，那是每一个草原蛮族汉子心底里最崇敬的男人，没有之一！蛮族人生性豪放，又怎能容人轻易出言污蔑？
蛮族的大国师空山月望了一眼怒气冲冲的萨满，虽然自己是他的老师，但恐怕也没有能力能改变一个人的信仰，至于让他向侮辱古钦翰王的东陆人道歉，那更是难如摘星，于是当下便不再出言阻止。
空山月不再去看萨满，挥了挥那双有些枯槁无力的手，只轻飘飘的留下一句：“快些赶来。”后，便带领着身后众人继续往楼上去了。
空山月走在前方，率先踏上了楼梯，楼梯的尽头忽然闪出了几道矫健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可是空山先生？”一人趾高气扬的出言问道。
空山月缓缓颔首，晦暗的眸子里露出一道精芒，缓缓道“正是老朽。”
被那道精芒一刺，先前开口那人顿时如软脚虾一般萎顿倒地，面色铁青痛苦不堪。并排的另一人立即呼喝道：“放肆！”
面对东陆人的呵斥，空山月面无表情，一双枯槁的眼睛里仍是古井无波的模样，也不发作什么，只静静的站着，抬起的目光也不知凝视在何处。
“退下。”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如月，充满了磁性的男声从楼上传来，紧接着一个衣衫华贵的青衣少年出现在楼梯尽头，俯视着空山月一行。
两个侍卫模样的人立时战战兢兢的退开到一旁垂首而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那少年垂手插袖，笔直的站着，模样青涩却不失贵气，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但实际上的年龄却比看上去还要大上几岁。
贵气少年与满足国师空山月沉默着四目相对，停顿了片刻之后，少年微笑着躬身请空山月上楼：“大国师远道而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闻言，空山月轻轻点头，脸上也露出和煦的微笑来，继续向前走去，经过少年身侧时忍不住轻声说道：“东陆俊杰之地，果真英雄出少年！”
少年含笑微微颔首，“三秀谢大国师谬赞，我家公子已等待多时，至于更多的话，还是等到与我家公子说罢。”
空山月听闻此言，脸上不免露出一丝惊愕，但旋即转念一想，待得目光落到楼中酒桌上一个坐着的明黄袍服的公子身上，便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自嘲还是告罪道：“真的是老了啊，眼神也越发不好使了，公子见谅。”
那端坐在酒桌旁太师椅上的明黄服公子微笑着略一点头之后，也起身相迎远道而来的贵客落座。
空山月微一颔首便落座在公子的对面。
这明黄服少年轻轻笑了一笑，率先开口问道：“方才听楼下吵闹，论及白皇帝于古钦汗王的英勇才干，不知空山先生对此怎么看？”
“这本是无解之题，如果非要老夫评说的话，那老夫也只能吃了雄心豹子胆说一句，等到日后若一方真的可以吞灭另一方之时，孰强孰弱自然也就有答案了，毕竟历史都是由胜利者所书。”
“哈哈哈！”明黄服公子展颜纵声大笑，“空山先生不愧是有大智慧的人，连脸皮也厚的很。”说完，也不待对方答话，继而话锋一转，悠悠道，“今日我受父皇之托来与先生续立两国盟约，既然已经见到了先生又与先生一见如故，那这盟约就算已成！也不需那泛泛空谈的一纸盟约，若一方执意毁约弃盟，即便是丹书铁卷写就也没用。”
空山月微微点头，也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眼前这位少年公子年纪不大，但却胸有丘壑，其言不虚，实在无法让人小觑啊。
“不过空山先生从北陆远道而来，我岂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还望先生不吝啬与我这小辈多喝上几杯！”
“我与东陆的皇帝陛下初次相见时，陛下也说过和公子差不多的话，今日老朽定当舍命陪君子！”
“不过这里环境太清冷，实在不适合做下酒，楼下此时正热闹非凡，不如我们到楼下去吧？”少年公子扬起一张笑脸，不容置喙的说道。
……
萨满一串粗狂的大笑过后，神情凝重的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一会儿，方才沉声面无表情道：“东陆人倒也真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儿郎。”
一边说着的同时，他一边上下打量了下莫陵那看上去有些清瘦单薄的身体，随即微微蹙了蹙眉，又说道：“罢了，只要让这老头给伟大的古钦翰王道歉，此事便了了。”
恢复了平静情绪的李博士一听这话，立刻驴脾气又犯了，不乐意道：“道歉？道什么歉？要道歉也该是你这个蛮子给我道，我书中说的话虽有不实之处，但大体都是真的吧？谁不知道九百年前的东陆军队可是真真打到了你们蛮人的国都城根底下，逼着你们的汗王立下了‘五十年不入东陆’的誓约，这我说的可有半分虚假？要不是真的，为何直到如今，你们蛮族提及白皇帝时也仍尊称吾白皇帝为天君主？”
莫陵见状赶紧插嘴道：“我对蛮族从没有轻蔑之意，不过大叔你以强欺弱，以壮欺老，实在让人看不下去，该是你给李老头道歉。”
萨满两道浓黑的眉头紧蹙到一起，他最烦的就是这些东陆人那喋喋不休的三寸不烂之舌，情不自禁的怒道：“何必呈什么口舌之利？既然不肯道歉，那便拳脚上见真章吧！”
莫陵闻言，顿时一乐，如今这座晋阳城里敢和他动手打架的那些破皮无赖哪个不是被他打怕了，早就没人敢和他打架。今天送上门来一个，岂有不收的道理？更何况眼前这个还是个实打实的高手，光看这气魄就不是一般的东陆修者可比，不当做磨刀石简直是暴殄天物！
北陆虽没有武道五境的划分，但从这个蛮族武士身上迸发出来的气息来看，也不难看出他最起码也是含光境后期的高手了，放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运气好的甚至还能开宗立派，弟子百千。莫陵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修行之人探查外人气机修为，大都看低容易看高难，所以也就只这一眼莫陵便在心中大体确定了这个蛮族汉子的境界。
莫陵暗道：虽说这些年来修行稍微有些懈怠，但对付一个境界比自己略低的武士应该也难不倒哪里去。
虽说与人比武比的不是境界高低，而是你来我往过招拳拳到肉的切磋，甚至有时是以命相搏，但无论如何，莫陵也完全不怵眼前这个凶蛮的汉子。
蛮族武士即使不分五境，但萨满多年以来追随恩师流连东陆，也懂得一些探查对方七海的手段，见莫陵迟迟不出手，他也沉下心来，凝神运动体内气海，发出波动涟漪扩散到莫陵身上，想要看清莫陵究竟几斤几两。
等到波动收回也不过一息之数，萨满不由地一阵吃惊，没想到身前这个不起眼少年的境界居然比他还高出些许！少年此时已是含光巅峰，与天命大修之境不过一线之隔！
不过北陆蛮人天生体魄雄健，这些差距他倒不放在眼里，他有自信，就算是天命境的高人他也能战上几招。而且，就算只是一线之隔，含光终究不是天命。
莫陵神思百转，正想着如何出手能赢得又利落又潇洒，蛮族武士萨满也不着急，只等着他先出招，两人面面相觑，各怀鬼胎，一时之间竟然是谁也不肯先动手。
看热闹的酒客们等的有些焦急，腹诽道：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啊？这些人虽然内心热火朝天，但嘴上自然是一句泼皮话也不敢说得。
这两个人，一个是无视王法的蛮族武士，发起火来连身子板瘦弱的李老头都不放过，脾气差得很，谁敢招惹？
而另一个，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东城小魔头之称的雪家小公子，那可是连帝京中大大小小的纨绔子弟见了面也要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人物啊！更没人胆敢奚落。
就在这时，气氛稍显平静的酒楼里又汹涌而来了两拨人，让本就不平静的酒楼变得更加风云跌宕起来。
一拨自然是小二着急忙慌寻来的兵马司巡防营的人马，三十几个佩刀的公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店小二的指引下冲进了喧闹的摘星楼，一楼吃酒的客人还不知道二楼有人闹事，还将说书的李博士欺辱了一顿，于是纷纷交头接耳地猜测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二一边十万火急地往前走，一边扭头和巡防营的百户大人禀告情况，当听到闹事的人是蛮子的时候，这位巡防营百户大人的眉头都蹙了起来，紧紧凝成了一个‘川’字。谁都知道蛮人的粗鲁狂横，一言不合便可能大打出手，在他的地盘上收拾几个蛮子倒不是什么难事，可一旦动起手来刀剑无眼，万一在皇城脚下出了人命，又正值北陆与东朝续立盟约的节骨眼上，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十多年苦苦经营的百户官衔怕是都保不住。
想到这里脚步不由的迟疑犹豫了一下，身前的店小二仍在焦急的催促他，他不禁有些恼火，可转念一想，若是撒手不管，这摘星楼里出了人命官司，惹怒了楼中幕后的大主，他照样要遭殃，所以才这般去也不是，退也不是，正两头为难之际。
一个营中新人忽然摆出了官威，中气十足的大喝一声：“巡防营办案，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百户大人顿时气结，这下想找个理由搪塞开溜走也溜不了了！于是咬了咬牙，转身过去就是一脚，怒骂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被他狠狠踹了一脚的兵丁一脸茫然，又不敢反嘴，半晌方才捂着脸悻悻地退到了队伍后面，有营中的老兵不知是好意还是恶意，只管对他呲牙笑笑，阴阳怪气的解释道：“小伍，你以为自己在皇城当差就了不得了？实话告诉你，在那些官宦老爷的眼里咱们就是一条任人使唤的狗，而这摘星楼的主人更是那高高在上的大老爷，莫说咱们，就连追风铁旅的大都统袁大人来了，也要给楼主几分薄面！”
新兵小伍听了，有些茫茫然，尤其是当听到被同僚比作被人使唤的狗时，心里不免有些怒气横生，心里不忿的嘀咕道，家里可是花了大把银子才将自己送进巡防营当差的，家里兄弟亲戚和四周邻居哪个提起来不是一脸自豪，怎么今个来了这酒楼反倒成了狗了？他刚想发作就被看出他心思的老兵，连说带笑的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按了下去，示意他不要触怒百户大人。小伍知他好心，心里愤愤不平的啐骂了几句便也偃旗息鼓了。
这下，整个酒楼的客人都知道巡防营办案来了，这时候再退出去，也太打官家的脸了，一番权衡之后，百户大人终于还是再一咬牙，差点把嘴里刚镶的一颗货真价实的金牙给咬碎了，按刀便硬着头皮往二楼冲了上去。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十几人的队伍冲撞起来阵势也不少，冲到二楼时不巧地又迎面撞上了几个听见动静从三楼下来看热闹的几个半大孩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少爷？巧也不巧的，还是几个横主，吵嚷半天，就是不肯让开路，叫嚷着非得让冲撞到他们的兵丁给他们跪下道歉才行。
百户大人当即怒从中来，伸手就给了当头一个年纪稍大的阴气少年一个响亮的耳刮子，那少年显然从未受到这等待遇，愣了一瞬，也暴怒着要上手厮打，百户看着他那单薄瘦弱的小身板冷笑一声，亮了亮腰间佩刀，那几个半大孩子果然不闹腾了。
正当他以为是自己的威严吓住了他们，刚想呵斥他们几个让开，忽然一个比先前更响亮的耳刮子就响彻了二层楼。
“啪！”地一声，将许多看着莫陵与蛮族武士正保持着一副剑拔弩张模样的酒客的目光纷纷吸引了过来。
雪音和李博士也好奇的扭头望过去，当然，这一声巴掌极为清脆响亮，就连莫陵和萨满也情不自禁的看了过去。
只看了一眼，萨满便不屑的冷嘲热讽道：“你们东陆人生性软弱，不过斗嘴内讧的本事倒是一流！”
莫陵翻了翻白眼，不愿搭理他，也饶有兴趣朝那边望过去，并向萨满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后再战，萨满冷哼一声，倒也没意见，毕竟喜欢看热闹可不只是东陆人的特权。
“你这狗东西也敢打咱家的脸！”那少年头头当即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在百户大人的面前晃了晃，叫嚷道，“可知爷们可是大总管的人！”
百户大人听着阴气少年对自己的称谓，再一瞧那手中内宫腰牌，立马便明白了眼前这几个半大孩子的身份，脸顿时绿了几分，连连暗道自己闯了大祸！
先前被百户踹了一脚的新兵小伍虽然恼怒于大人，可此时见大人被一个半男不女的少年打了却是十分气恼，立刻握紧了佩刀，只待百户大人一声令下就过去砍了他！
可暗自兴奋握刀等了许久，也不见百户大人发令，不免有些疑惑，等抬头去看时，只见百户大人的佩刀已经被那阴气少年拿在了手中把玩，正握着刀鞘一下一下用力往大人嘴巴子上拍打过去，“啪啪！”之声，听着就恼人。
身后几个半大孩子还不时狂傲的大笑几声出气，百户大人却只是苍白着一张脸，大气不敢喘一下。
新兵小伍愣住了，再去看周围的同僚，也全都低着头，不忍心去看大人的悲惨遭遇，他顿时一怒，就要冲上去三拳两脚把那几个少年打翻在地，身旁一个老兵暗暗出手拉住了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那是宫里的人，咱惹不得！”
小伍毕竟年轻气盛，真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懂得其中利害，怒道：“宫里人怎么了？在那些大老爷面前我们都是狗，可在这几个小太监面前我们算什么，野狗被人打了还敢吠几声，难道我们连狗都不如吗！”
老兵被他唬的一愣，默然片刻之后，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那几个宫里的小太监见百户一声不吭，顿觉无趣，想要收手离去，却听到小伍愤怒的声音，顿时冷笑一声，用刀鞘指着小伍道：“背后嘀咕算什么好汉，有种的给爷们滚出来！”
穿着一袭青衣的稚气少年三秀陪同着自家公子与北陆一行人一同走下楼，悄无声息的在远处角落里的一张酒桌上落座。
公子见到这幅场景，眉头不由的微微一簇，但好在养气功夫够足，这股子不悦之色一闪即逝，他指了指那个身材魁梧的蛮族大汉萨满，面向空山月说道：“我从未去过北陆，也没真正见识过北陆武士的雄壮，空山先生可否为我解答一二，莫不是北陆人人都如此高大雄健？”
空山月望了一眼自己的弟子，缓缓说道：“北陆人天生比东陆人骨骼要宽阔一些，自然要显得高大，但也不是人人皆是如此，萨满的体格已属于北陆人中拔尖之人了。”
“萨满？”明黄服公子眨了眨眼，悠然道，“是那位武士的名字？”
空山月点头称是，公子也略一点头，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幸亏不是人人尽如此啊，要是北陆人人都长得如此雄健，恐怕整个天下都要变成金帐国的国土了。”
然后他又侧目看向身侧的一直凝神打量对方的书童三秀，问道：“你和那位武士对上可有胜算？”
三秀愣了愣，将视线从远处收回，咧嘴笑了笑，笑起来的模样像是一个人畜无害的乖孩子，全然不似在下人面前表现的那般威严可畏，当然也只有在自家公子面前他才会露出如此天真无邪的笑容。
“公子你别开玩笑了，三秀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三秀瘪了瘪嘴，旋即眼珠滴溜溜一转，继而说道，“得两个三秀才能打得过呢！”
公子一笑置之，一旁的空山月闻言，不由的又不着声色的瞥了这个青衣少年一眼。
作为老师，萨满的武力如何，空山月心知肚明，那可是一场战役下来能斩杀敌首百人的狠辣武士，一身杀人的武艺可是无数次的浴血奋战才换来的，可这青衣少年竟说的如此轻易，这少年才多大？两个便可抵一个？
空山月也不是真的老眼昏花之人，当然知道少年没有撒谎，于是心下不由地对这少年更高看了几分。
“可是……”三秀再度抬头望向远处，眉头紧蹙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和蛮族武士对阵的小公子哥竟然已经隐隐有天命的味道了？何时帝京里出了如此惊艳的人物呢？”
“哦？”公子听到三秀的话也不由的略一诧异，旋即抬头朝着远处看去。
“太难以置信了！怎么可能会有比三秀更天才的人物呢？”三秀像是孩子气发作，冷哼一声，满脸怀疑不信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