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第一次喝过的酒，是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味的。”
樾辰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耐人寻味。张老头看不懂也猜不透，于是片刻后便就不在此纠结了，只是听客人这话里的意思，想来以前是喝过这酒的。
“客官以前喝过咱家的酒？”老张头忍不住心里的好奇，略带诧异的追问。
樾辰点头，眼中有着某种难言的情愫，缓缓的用一种语调很轻很柔缓的声音说道：“嗯，不过很久了，上一次喝，已经是差不多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老张头听了，只是嘿嘿一笑，只当客人喝酒还未完全醒来，笑着说：“那客官第一次的喝得酒难不成是我家老祖宗酿的？”
樾辰展颜一笑，也知道店家当他是在胡说，于是也不遮掩什么，只打趣说：“太久了，谁还记得清呢？”
老张头不愿与他在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他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问道：“这太阳都快下山了，我们这镇上可没客栈，要是您不嫌弃咱这小店脏，就在这里委屈一晚吧，不收您钱。”他刚说完，有呸呸了几声，补充道，“瞧我这嘴，客官哪像缺这几个钱的人啊！”
樾辰微微一笑，婉拒了他的好意，说：“我马上就要动身，多谢掌柜好意。”
“这就走？！”老张头看了一眼铺子外昏暗的天色，有些着急的说道，“这大晚上的，您能到哪去啊？”
“两界山。”樾辰倒也不隐瞒。
“啥！？”老张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待得樾辰又轻飘飘的重复了一遍，他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这才挠着头皮好心劝说道：“您要去那！？”
樾辰轻描淡写的点点头，厚实的老张头却是真急了。
“您可知道这两界山荒芜万里，传说那里面只有一座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不进去。那儿到处都是毒蛇猛兽，就连那些犯了滔天诛九族大罪的匪寇都不愿往里躲，您居然要往那里去？”
老张头没来由的对这个年轻公子产生了好感，见他一身与世超绝之气，然而谈吐之间却全无倨傲之意，于是不忍见他以身犯险，苦口婆心的劝道：“听以前镇上的老人说，那山里虎豹豺狼横行，毒蛇猛兽泛滥，常人哪有活路？只一些土生土长的盗贼和一些异族的流寇成群结队的才敢在里面游走。不仅如此，传说山中还住着一位邪神，他只允许自己的子民在里面居住，不容许其他人进入，胆敢私自擅入的人都没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老张头说的口干舌燥，可反观樾辰，脸上却依然是那副万年不变的风轻云淡的神情，仿佛一点都没有把他的好心劝告听进心里去，老张头不由的有些气馁，遗憾无力的叹了一口气，说：“罢了罢了，哪个年轻人不是这样？非得要自己走过一遍弯路才知道后悔的滋味，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樾辰淡淡一笑，微微颔首称谢：“多谢店主好意，可这路也终究也要自己走过了，才能知道弯直，懂得艰辛后也才能百尺竿头更近一步，固步自封逃不脱自取灭亡。”言罢，他立刻便向老张头告了别，“在下告辞了。”
知道他无论如何也听不进自己的劝告，老张头也彻底死心了，长叹了一口气，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樾辰那张俊美的脸庞，暗叹道：可惜了这张妙人儿的脸怕是要葬送在那荒山野兽口中······唉！
然而老张头抬眸的一瞬间却正对上了樾辰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自己心里的想法被人窥探似的，老脸一阵通红，赶忙剧烈的咳嗽起来。
樾辰不以为杵，手掌一翻一颗鸽子蛋大的明珠凭空就落在了手中，他平举至老张头眼前，说：“这是我的酒钱。”
老张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巨财吓到了，瞪大了双眼愣了半晌，方才战战兢兢的伸出两只手去接，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珍珠，要是卖到大城里去，祖孙三代都够花了，也不用一辈子都没出息的守着这么一间小铺子，连个婆娘都娶不上，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客人的下一句话给全盘否定了。
樾辰笑笑：“希望下次还能喝到这里的酒。”他说话间，已然翩然举步，朝着铺子外迈了出去，老张头只顾着看手中的大珍珠，却忘了送客，等到一阵清风扫过眉睫他才恍然醒悟，连忙跑出铺子，然而那个客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夕阳西落缓缓沉入西山，屋舍的影子被橘色的光线变得硕长，笔直的延伸至更远的远方。
老张头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又低头看了一眼那颗依旧放在手中的珍珠，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梦那样漫长。
张老头粗糙的手掌抚摸过圆润的珍珠，光滑的质地让他心中一阵激荡，不由的想到了那些楼里女人白花花的大腿，诱人垂涎，也让人重新升起对生活的希望，他忽的咧嘴憨憨一笑。
既然公子想喝，那小老儿就开一个方圆百里最大的酒楼等着公子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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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老头儿我与樾辰公子相遇的故事了。”老掌柜心满意足的说完这段他一生引以为传奇的故事，脸上露出温煦的笑容，他虽未饮酒，神情却如饮淳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
莫陵细长的手指缓缓摩挲过白瓷杯的边缘，杯中烈酒悠悠荡漾，长久的沉默。
“老头儿我眼老心不老，看得出客人您绝不是一般人，但和那位叫樾辰的公子比起来，气度却是稍逊一筹啊。”老掌柜轻搓着手，也许是上了年纪受不得寒冷，再加之方才受了惊吓，此时有些体寒。
“自然是比不过的。”莫陵微微一笑，再度静了片刻后，又突兀问道，“刚才的北陆武士被其它客人叫做龙武士，而且实力确实不俗，我很好奇那个号称‘龙血将军’的人到底是谁？”
闻言，老掌柜眉头一皱，似是陷入沉思，眉头越蹙越紧，很是卖力的回忆，并不想扫了好不容易开口主动说话的客人的兴致。
迟疑了半晌之后，老掌柜喃喃开口：“像是叫什么翰尔达，也不知还是什么达尔汉的…人老了，记不住了。”
“沙翰，翰尔达。”莫陵在嘴中低声呢喃了一遍这个如今名震整座北陆草原的名字。
“对对对！”老掌柜脸上的沟壑愈加纵横，笑容满面，“正是这个蛮人！”
莫陵唇角未翘，露出一丝欣慰笑意。
老掌柜忽然叹了一口气感慨道：“看客人你年纪不大，又与樾辰公子相识，想来公子他进入两界山后平安归来了，我这颗心也算放下了。”
然后他顿了一顿，继而缓缓道，“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些什么？”说完他紧接着便摇头自嘲一笑，“嘿！那哪是我这个糟老头子能妄图观望的呢？”
莫陵一笑置之，不置可否。
后来？之后的故事吗？
莫陵自顾自笑了笑，举杯将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再一次刺激他的五官六觉，记忆清醒而肆虐。
之后的一切，谁还能比他自己更清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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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朔帝二十一年冬初
子夜时分，整个东朝炎华都处在极黑的夜幕笼罩之下。
远离天下政治漩涡的中心，繁华帝都晋阳城万里之外的莫陵涯，处于东朝极西边境，千里荒芜两界山旁。此刻的山崖，除了呜咽狂风的呼啸声，便是一片黑暗浓稠的死寂。
沉寂在黑夜中的莫陵涯寒风呼啸，凛冽刺骨。
樾辰孑然一身默立在崖畔，一袭玄衣在风中猎猎鼓动飞扬，他望向前方极幽深的涯底深渊，眼神空洞，也不知到底在望着什么物？望着什么人？
冰冷的带着干寒水淩的风从耳畔掠去，他的黑色长发在风里放肆飞扬，额前发梢扰乱了他的视线，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终究还是没等到……
樾辰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湿润，脸上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表情，仍是那样淡淡的，仿佛不朽的玉雕一样。
然后，他转身融进了黑夜里。
······
风吹落叶，堆砌成自然的坟墓场，无数枯黄枝叶随风簌簌翻滚。
脚步轻缓的落下，踩碎了无数落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随着轻缓的步伐一同走进这个小村子的是一个玄衣男子。
他孤身一人穿透了黑夜，现身在了村里屋舍间的道路上，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他紧紧地蹙起了眉头，看着街道两侧的血污狼藉，和横列的尸体，心中一阵悲凉和温怒。
忽然有疾速的影子穿透了黑夜，呼啸声尖锐，朝着远方逃遁而去，玄衣男子微一侧目，随即衣襟翩然起舞，身体像是忽然间变得透明了似的，转瞬便融进了如墨般的夜色里。
黑影口里发出尖锐的啸叫，那声音像是恐怖鸦啼的狂欢，又像是在仓皇逃命的呼救。
它拖着迅捷的黑色阴影，如一道奔雷冲上了高绝的山巅，而在它身后的不远处，一束看上去十分刺目，然而却又无比温柔明亮的光华却始终如一地与它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他。
黑夜呼啸的冷风中依稀传来婴孩低低哭泣的声音。
翩翩步伐踩过秋末冬初的落叶，碎成了一地的狼藉，黑色的影子终于退无可退，身后便是无底的深渊，愁云不见底，那个追逐它的人影也缓缓站定在了他的对面，垂手静默而立。
夜风中，一身玄衣的青年男子也停下了脚步，他衣袂飘飘，脸上带着淡然悲悯却又冷酷的笑：“身为鳞妖一族，食人乃是逆天而行，可是会遭天谴的。”
月光慢慢从浓云间升了出来，银色的月光洒在黑影的身上，映出它狰狞可怖的脸来，骨削嶙峋的脸上和身体上都布满了青绿色的鳞片，在月色下俞显青辉，泛出幽幽的光，鳞妖的嘴角扯了一扯，声音桀桀嘶哑：“我要逆天又怎样！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何必多管闲事？”
青年男子闻言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恼一闪，然而声音依旧漠然说道：“与我无关，只是······”他顿了一顿，继而缓缓道，“村子里的人都被杀光了，而你手里的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何必赶尽杀绝？”言罢，男子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没有任何波澜的平静神情。
“胡说！”鳞妖哑着嗓子低低怒斥一声，“那些人才不是我杀的！他们都是被歹人杀死的，我虽然是妖，可心却没有那些人狠毒。人族自相残杀，是那些丧心病狂的山匪杀光了村子里的男人，侮辱了所有的女人，甚至连幼女孩童都不放过！”
鳞妖冷笑，“我只不过是在死人堆里捡出了这个孩子而已，不要拿我和那些肮脏的人类相比！”
玄衣公子闻言，脸上有淡淡的悲悯浮现，月光徐徐流转，移照在他的脸上，秘银色的光华徐徐衬托出他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来，五官俊美，犹如玉琢，薄唇星目，黑色长发在风中飞扬如墨色的蛟龙，他的容貌要比这世上无数的女人都要漂亮，甚至连日月光辉都要为之逊色。
鳞妖不觉看的怔了，隐藏在丑陋身躯之下的那颗红热的心脏猛地跳动挣扎了几番，终究还是不受控制似的沉沦进了无尽的泥沼深渊之中，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的良人，它情不不禁的怔然失神许久，低声喃喃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倾世的一笑之间，飞光一动，有比月亮的清辉更加明亮的光芒闪耀，柔光耀烁之后，鳞妖手中的婴孩已经到了玄衣公子的怀中。
公子翩然而立，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容，他静默了片刻之后，继而缓缓开口，声音清风明月一般秀朗，吐出几个字来：“我叫樾辰。”
怀中的婴孩茫然四顾间也仰首看到了他的笑容，呜咽的哭声顿时戛然而止，挥舞着小手咯咯笑了起来，樾辰低头轻抚婴儿的额头，不再去看已经渐现惊恐的鳞妖，只一字一顿淡然道：“是九天一弃神······”
鳞妖的眼睛蓦地睁大，咬牙切齿的喃喃的重复了一声：“神？”他一边说着，脚步一边稍稍往后移了一步。
樾辰继而自言自语含笑道：“小家伙，以后就叫你莫儿好不好？”
鳞妖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恨不得立刻转身就逃，可目光一落到那个自称为神的男子怀中的婴孩身上时，眼神却又瞬间变得火热起来，那个孩子可不是一般的凡子，若是吃了他，自己定能脱离了这幅丑陋的身躯，说不定还能一步飞升，虽然他也说不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这种感觉无疑是猛烈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霎时间鳞妖已经咬定了主意，身躯一震猛然发难，像是一把锋利的举刀似的合身朝着樾辰扑了过去，一只布满荆棘倒刺的利爪在月光下泛出幽幽的冷光！
樾辰看也不看他，低头逗着小莫儿，只轻轻举起了右手，只听‘嚯~~’一声微动，在他掌前不足三寸处忽的凭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细微的气浪纹洛轻轻荡漾，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撕裂空间朝着鳞妖的利爪突刺而去！
“唰！”一记黑芒当空落下！如闪电划过长夜。
鳞妖惨嚎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脚步虚浮着一歪，滚石滑动，落入了悬崖之下。
樾辰手指轻轻一勾，黑剑归墟，瞬间消失不见了其踪影。
可就在这时，怀里的小莫儿却忽的爆发出了剧烈的哭喊，哭的撕心裂肺，像是怎么止都止不住的样子。
樾辰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全然不似先前那般英武决然，反倒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般，低头对着莫儿温柔的说道：“小莫儿别哭了，一定是肚子饿了吧，走，樾辰带你吃饭去！”
他说完便身形一动，抱着莫儿也一同瞬间再度融化进了这深浓的夜色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