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空一路小跑在山道上,初春的风冰冷刺脸,路边还有没化开的积雪,这清晨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但他却只穿一件单衣,习剑七年,不仅彻底治好了他的病根,还给了他一个健壮的身体。
蓝河旁的小空地没有太大改变,楚先生留下的脚印仍清晰可见,只是如今的田空却不再是当年那个四肢无力,脚步虚浮的少年了。他取下背上用铁木制成的长剑,对着朝阳温和的光辉动了起来,长剑行走四身,轻盈如燕,不急不缓,浑然天成。不像是练剑,倒像是在跳舞,动作如行云流水,姿态若飘渺流云,在光辉中仿佛像是要升仙而去。七年苦功,田空这套养生之剑,已算小成。
这一练,到停下时已是日上三杆。田空挥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脱下薄衣迫不及待的跳进蓝河。蓝河寒冷刺骨,河水像根根尖刺扎到田空的皮肤上,让他使劲打了个寒颤,强忍着寒意在河水中冲刷了一会,田空这才上岸风干身体穿好衣服。
正午温暖的阳光很快驱散身上寒意,田空背上长剑走进山林。借着树叶间的光线,他熟练行走在密林之中,不一会便找到之前放置的陷阱,从中捉出一只野兔笑道:“午饭有着落了。”
同一时刻,在几十里外的北山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北山城,以城主为首的一群人正恭敬的将一队贵客迎入城中。这群人上至城主,下至衙役,可说的上是倾巢而出,看这阵势就知道他们迎接的这队人绝不寻常。
皇城有巡查司,受命于天子,上查皇亲国戚,下巡九州各城,手持天令,可先斩后奏,六十年一巡,汇报各州地实况,是天子的千里眼顺风耳。当今天子年幼登位整顿朝纲,这刚刚折腾完内部,便开始收拾外面,六十年期限未到就提前派出巡查司巡查天下,来到北山城的,便是十二紫衣中的一位。事关颈上头颅,城主等人自然慎重,倾巢而出也是理所应当。
队伍中紫衣巡查为首,城主在旁不断说着什么,身后诸官附和,不时发出笑声,场面十分融洽。城主看时机正好,抽空给了自己儿子一个眼色,这城中有名的纨绔便会意的向一个锦衣青年靠了过去。
林风最近的心情很不好,这次随父亲出来巡查完全出于无奈,在他看来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能有什么乐子,平日里是万万不会来的,可惜碰巧惹了个麻烦,这才只好听父亲的,出来避避风头。
听着前面众人溜须拍马,林风脸上露出不耐,这时一个满是笑意的声音传来。
“林兄!皇城一别,已有三年未见了吧!”
林风听到这声音后转头看去,陡然一喜。
“方玉!”
“看我这记性,竟忘了这北山城不就是你方家的嘛!”
“林兄使不得,这话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
林风听言会意的瞅了瞅前方,不再提刚才的话,有点憋屈的低声道:“这一路上处处限制我,现在到了这里还连句话都说不成。”
方玉见状问道:“林兄何出此言?”
“还不是去年秋狩的时候……”话到一半停了下来,林风支支吾吾的不再往下说,方玉心中明了是这厮怕丢人,便接过话头说道:“此事小弟也略有耳闻,是小侯爷做的过了。”
“他就是太嚣张!”林风顿时大怒。
“不就是个侯爷嘛!有他哭的时候!”
方玉眼睛一亮,感觉到了蹊跷。不过他并没有再试探,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林兄不必苦恼,恶人自有恶人磨,你大老远来我们北山,咱们就不提这些糟心事了。知道林兄要来,小弟特意安排了狩猎,你可一定要赏光。”
林风本来还有些期待,听到狩猎后脸顿时黑了下来。
“狩猎?皇城每年春狩秋狩,早就腻歪了。”
“哈哈,林兄你可是看错我了,小弟安排的可不是一般的狩猎。”
“这狩猎不就是春狩秋狩嘛,你还能变出花来?”林风言语中带着不信。
“我这狩猎在各地可能算不上稀奇,但在你皇城,那可真是万年难得一见。”
“哦?说来听听。”
“人狩,林兄可听说过?”
林风眼光一亮,顿时看向方玉。
队伍前列,林语堂正和城主交谈,突然有人走到身边附耳说了几句,他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自己家的小子和人结伴离开,摇摇头没有说什么,毕竟关了他一路,终于到了北山城,想来在这地方也惹不出什么祸事,也就由他去了。
林语堂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决定,直接拉开了大局的序幕。
北山城门,一队精骑呼啸而出,为首二人正是方玉和林风,他们肆意笑着,恶念在疾速逆行的风中慢慢膨胀,前行的方向正是祁山。
祁山脚下,蓝河地域,共有三个村子,分别以上中下命名,最外边的是下河村,因为靠近官道,这个村子也是最富有的一个,并不像田空他们的村子,只能靠山吃山。
但今天,他们也是最早迎来灾难的一个。
方玉一行人直接冲进了村子,没有任何征兆的灾难就这样降临了。下河村的人们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刀锋挥过,无数鲜血迸射而出,人们开始尖叫,嚎哭,质问,逃窜,但在刽子手的屠刀下,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
很快,屠杀结束。大半的居民逃了出去,而剩下的却永远埋骨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
不一会,火光开始飞扬,整个村子都陷入一片火海,方玉与林风等人的脸被火光映的火红,但这也没能掩盖住那些骇人的鲜血。他们也不需要掩盖,因为这场狩猎还没有结束,或者说只是刚刚开始。
“大人,剩下的人狩都往上河村方向跑了,他们跑不了多远,至多半柱香的路程。”
方玉挥手示意这人下去,转头看向林风,开口问道:“林兄你也听到了,怎么样,继续追下去,还是打道回府?”
“回府?我还没杀够!”林风的脸上一片狰狞。
“这些天我受够了闷气,今天终于感觉散出来了,这人狩好啊,比杀那些豺狼虎豹要爽的多,只可惜回到皇城可就不能再像这样撒气了。”
“天子脚下,必然是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所以林兄你今天可要杀个痛快啊。”
“那是自然,还等什么?随我追!”
风越来越大,却吹不熄林风心中的气焰,他感觉自己燃烧起来了,身体里充满了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可以主宰别人的生命,可以肆意抹杀别人的生命,这感觉让他欲罢不能,让他忘记了在皇城受到的屈辱,他上瘾了,鞭子不断挥舞,在马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只为了能更快一点。他已经看到了前面那个不断逃窜的人,甚至都能闻到他在空气中留下的恐惧的气息,他陡然大笑起来,脸上满是狰狞。
刀锋挥过,一颗头颅飞起落下,半空中血雾还没散去,林风深吸了一口,策马向前直追,三三两两的人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狩猎再次开始。
这是一条浸满了血肉的道路,没有一个人成功逃生,在这群恶魔面前,下河村的百姓太过弱小,他们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因为他们是弃族,是这个世界最低下的存在,他们没有获取力量的途径,就只能任人宰割。
林风勒马停了下来,他面前跪着一个不断哭泣的妇人,妇人怀里还抱着正待哺乳的婴儿,就是因为这个,林风才停了下来。
他看着正在母亲怀里啼哭的孩子,突然有些不忍。妇人好像感觉到什么抬头正要说话,一把尖刀从上斩落,连带着她的孩子,都斩成了两半。
林风被这一幕搞的有些措不及防,张开口就要说话,方玉不带丝毫表情的脸却出现在他眼前。
“林兄,他们只是弃族。”
林风张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附和道:“是啊,他们只是弃族。”
“而弃族,不需要怜悯。”
九州的人们信仰天神,是因为天神赐下天脉,供人们修行。但天脉不是人人都有的,那些没有天脉的人们就被称为弃族,他们与其他人的差距在时间流逝中越来越大,最老的一辈人或许还记着他们本是同源,但力量带来强烈的落差,在现在的人们眼中,弃族与野兽并没有太大不同。
他们的生命漫长,他们的力量强大,以至于弃族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蝼蚁一样的存在。
你会为踩死一只蝼蚁而愧疚吗?
还是会为踩死一窝蝼蚁而愧疚。
或许血液中最古老的那点成分,让林风产生了一丝怜悯,但那点怜悯什么都不算,转瞬间便被抛在脑后,他们狞笑着享受猎杀的快感,享受着作为上位者的权利,在不断的膨胀中将人性慢慢丧失。
在追逐中,上河村渐渐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里是田空的村子,也是改变他命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