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arl搬下所有的行李箱后,转身把Mandy从火车上抱下来,小小的人儿站在月台上,线衫在风中鼓起,手脚细细,更加显得单薄可怜,呵出的气马上变成了白雾,像向空中喷出凝滞的牛奶花,下车后才发觉已经如此寒冷,Pearl看着两旁的梧桐树尚有黄叶连枝,这样的气温已至深冬,梧桐本该秃尽叶片光了枝干,看来为了在长时间的冬季里也能争取吸收阳光雨露,避免早衰枯死,而延迟主干上叶片的掉落,已经逐渐产生特有的适应性习性,牵起Mandy五根冰冷的小手指,另一只手拿着写了自己名字的牌子,两人并排站着,在这陌生的环境里不发一言,等待圣安斯安排的教工出现。Pearl看了一下手表,十一点二十四分,天空还是一直以来的暗淡,没有任何变化,仅几分钟的时间,周围已经空无一人,自己仿佛是被某个世界驱逐出境,又试图挤进另个空间,而现在,则是在两者之间的耳蜗裂隙中,时空交错,斥力巨大,风声不歇,她突然感到惶恐,自己怎会就这样抛下了大半生的事业,狂乱地牵着一个孩童的手出现在这里,未来会如何,自己一点都无法预计,情绪混乱。
在Mandy出院前,她曾恼自己这样冲动地申请了Mandy的监护权,而后,背着Mandy回家的那晚,扭开门,打开灯,是个单间的小屋子,大概50平左右,墙壁上满是水彩涂鸦,高处是优雅漂亮的蝴蝶,线条精致优美,浅色系的搭配斑斓洋溢,下方则是笔触幼稚的简单花草,涂抹不甚均匀,屋子里的家具很少,所以并不显得拥挤,窗帘上面绣了大朵的向日葵,床单草绿色,对着床的整片墙壁做成了嵌入式的书架,房间一角的桌子上有一支白色陶瓷花瓶,里面插着几只百合花,早已经败了,发黄发黑的叶片和花瓣耷拉在瓶口,两张椅子相对而放,Pearl走近来看,一边是文具课本,Mandy的书包还挂在椅背上,另一边整齐的摞着书籍和文件,还有一本厚厚的记事本,翻来看,已写至一半,用有色铅笔画的各种草图,书桌旁边有一台缝纫机,一块没完成锁边的弧形天蓝色布料躺在上面,Pearl猜想它是即将缝在向日葵上面的窗帘头,家里随处可见各种布料针线纽扣和剪裁工具,环视整个屋子,小小的多肉类小盆栽有好几个,还有零星的玩偶和摆件,以及桌布、椅垫、围裙等等都能看出是母亲亲手而作,这个母亲也许曾遭到无良抛弃,在最美好的年月里摸着逐渐隆起的肚子不知所措,在这不尽如意的混世中,她定是迷惘不堪,无数的失眠夜晚终究还是换得独立坚强的勇气,明白将无法提供优越的经济条件,她决定靠自己的一双手来全力抚养教育孩子,她爱极了这个孩子,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拼劲全力,保她周全,Pearl明白了,为何神会降临在这个孩童的身上,皆因母亲的大爱,乃是超越一切的默默奉献,她开始嘲笑自己,已年过半百,却从未曾有过这种宁愿舍弃自己生命的爱的羁绊,多年以后,Mandy定会为有这样的母亲而骄傲,只不过在此之前,需要一长段的适应期和转变期,Pearl暗暗下了决心,要安稳的抚养这个孩子长大,不过在这样的环境里怕是不可能的,饱胀的人口只可能加速社会腐烂的速度,她想到了上月接到国家的公开邀请函,梧桐区的圣安斯孤儿院,既然那里与世隔绝,也许能免去功利怨恨,只不过是自然环境恶劣,而无人愿意前往,这会不会是上帝的暗示。Pearl要为Mandy洗澡,Mandy拒绝了她,拿了衣物独自走进浴室。Mandy扯扯她的手,不远处有个高大的男人正向她们走来,指针指向十一点五十七分,“你好,Pearl,我是Vic,圣安斯的花匠。”
Mandy看着Vic与Pearl握手交谈,他大约四十岁,指节宽大,皮肤粗老,指甲剪得一丝不苟,缝隙中仍残存有浅黑色污垢,他穿了一双灰色的山地鞋,鞋带头断裂,碎散的绳扎成圆球形的死结,新旧泥土干湿不一,黏在鞋头和两侧,一条卷起了裤脚毛边的卡其色的裤子,口袋鼓鼓囊囊的,上身穿了黑色的棉袄,下摆处翻折翘起,肩膀上有些石膏粉屑。“这个小家伙是?”“她是我带来的孩子,跟我一起进圣安斯,Mandy,赶紧来问候Vic叔叔。”Mandy看着弯下腰来的Vic,圆脸,带着一个棉帽,两颊的皮肤松弛,眼睛跟母亲一样,布满血丝,黑眼球的外圈略微浑黄,鼻头圆肥,鼻孔处有小撮鼻毛伸出,下巴上是大片新截断的须根,里面隐藏了些细小的红色刮痕,突然,Vic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杂乱的黄黑色牙齿,“孩子长的真不错,就是脸上的疤可惜了,Mandy,等天气暖和了,叔叔以后带你去后山玩,那里有很多小兔子和野果,哈哈。”Mandy闷不吭声站到Pearl身后,她并不是被吓到了,只是不喜欢这个邋遢的“Vic叔叔”,“那我们走吧,时候也不早了。”Vic拉着行李箱在前面走,Mandy看到他的鞋跟外侧磨损的厉害,鞋底也开胶了,随着他步伐的用力,缝隙一张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