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天初级中学教学楼下的告示栏张贴了两张班级分配表,一大群新生和他们的家长涌向那里,挤在一起指指戳戳地查询名字。
龙青站在人群的外围,既没有拨开人群往里挤,也没有踮起脚尖费劲张望,耐心等待着人少的时候能看上一眼。这个时候,几个家长骚动起来,他们嚷嚷着分班不均要求校方重新分配,于是一群大人小孩冲向了教务处,告示栏前瞬间只剩寥寥几个身影。龙青快速地将第一张表扫视了一遍就准备离开,扭头就发现江魏正在边上。
“你在一班,我看见你名字了”,龙青指了指左边的表。
“我知道,我在查你在几班”,江魏头也不抬地继续逐一查找右表上的名字。
“一共就两个班,我不在一班,肯定就在二班了,不用找。”
生活会碰到这种情况,这个或者那个,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可是情况往往出人意表,仿佛偏狭的意识一直命运般地撞上它所谓的偶然。
“真的没有,你被漏掉了”,江魏认真的说。
事实上,两张表上确实没有龙青的名字,但这并非校方管理工作失职,相反,他们为之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个优势资源匹配的办法——家底厚实学生安排资质优秀的教师,这样一来这个特别班级不仅要加收各种培优、补课、学杂费,还能产生一个标杆效应,让“普通班”的学生家长迫不及待地掏钱上“培优班”。如意算盘打好了,再留一条后路,那就是故意漏掉几个“普通”报名学生,如果家长没有质疑分班安排,就把漏掉的学生补回普通班,如果遭到质疑——就像目前这种情况,校方立马声称因为遗漏了部分报名学生,请大家稍安勿躁静待解决办法。
为了平息激动的群情,阻止公愤升级,校方采取了公开抽签的方式重新划分师资和班级。新生总人数不到九十人,可是举办公开抽签的那个能容纳二百人人的礼堂挤得满满当当。
江魏和龙青到得晚,被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临时拉的隔离带挡在门口,那里只能看见满堂愤激的脸、焦躁的脸、期盼的脸、看热闹的脸,就是看不见侧边的抽签台,他俩只好肩挨着肩、手挽着手站在那里仔细听,当听到被抽中分配在同一个班时,两个男孩兴奋地高举手臂——就像是举着一个未曾许出却被上天实现的愿望一样——蹦跳嬉闹起来。
开学没多久的某个星期一,学校作出了一项新规定:全校学生必须剪短发,女生要求前不遮眉后不遮领,男生要求不能长于一寸,一星期后将设校门监察。于是,这几天龙云的店里一直客流不断,累得她腰酸背疼。周五晚闲下来时,她估摸周六日还要恶战两天,于是交代龙青看店,自己去买点膏药贴上缓解疼痛。就在这个时候,江魏来剪头发。俩人翻着龙云的理发工具挨个玩了一遍“提问”和“解答”,江魏问龙青是不是每样工具他都会用,他说是,问是不是打从会睁眼就在看母亲理发,他说是,问是不是会剪寸头,他说是,问是不是能保证不会划破脑袋,他把握十足地说能保证。于是,江魏决定信任朋友,把头和发交给他,龙青赞同这一明智的决定,为了感谢朋友的信任,他说:“我不收你的钱,以后,永远!”
龙云回到家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龙青正在乐呵呵地清洗工具,围着理发斗篷的江魏对着镜子各种角度观摩自己的新发型,还有那一地碎发——她瞬间意识到自己十八岁第一次真正替人剪发,是在师父的全程督导下,但儿子才十二岁,在没有她任何帮助的情况下。她冲过去捧着江魏的脑袋,上下左右前后仔细地看了一遍,她的手都颤抖了,用专业的眼光看——这个板寸头两侧和后部略短,从发际线向后轧剪呈波差层次,色调匀称,整体自然平顺!合格,真的不错!满足与自豪让这位母亲激动得红了眼眶,她突然想起去年花了不少积蓄买的相机和胶卷——那时龙青即将要过十岁生日,尽管一直没有父亲,但他仍然长成了一个心地善良、品性淳厚的孩子,她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杰作。所以她想在他长得更大的以前记录下那些珍贵的瞬间,而当下正是这样的时刻。她从阁楼上翻出那台相机,因为心潮起伏总是怀疑相机没有拿稳而导致照片重影模糊,所以顾不上彩色胶卷的不菲价格,一直咔嚓咔嚓按下快门,为两个孩子拍了许多张合影,又单独为江魏的小平头拍了许多张,正面、反面、侧面一一拍摄,就像那些发型书籍上的模特照,她想,从这么多照片里总能挑出一两张相对不错的。
相比那些因为剪短发哭得死去活来的女同学,江魏顶着龙青给他打理的新发型而展露出春风满面的新气象,因为头发长得快,他每个月去找龙青帮他剪一次,每一次,他的注意力都在龙青身上——这个时常要在脚底下垫一个小板凳的小小理发师,在那一片“刀光剪影”中始终全神贯注,没有一点犹豫、没有一丝凌乱,完全一副个中高手的姿态,而他全然不自知。江魏心中对龙青佩服得五体投地,总是盯着镜子里的他出神,而每次醒过神来,他那个脑袋都会刷新其对“寸头”的认识,他怎么也想不到,龙青竟然在他头上尝试修剪出板寸、圆寸、方寸、毛寸等各种寸头。更厉害的,是他坚持履行那句承诺“我不收你的钱,以后,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