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青坐在副驾驶位,一低头便看见左手边储物盒里的烟和打火机。他扬了扬嘴角,拾起那盒烟瞅了瞅——少了一根。江魏解释说:“我不抽烟”,龙青赞许地点点头,随手拨了一下车载烟灰盒,里面赫然躺着一根烟头,他下意识地仔细瞧了瞧,不解地瞥了一眼江魏,然后端坐着不动声色。这情形只能解释为某个没眼力价的人(因为车主说他不抽烟)在车里抽了一根之后把整包烟和打火机留给了车主。江魏理亏地说:“这根是我抽的”,末了觉得自己前言不搭后语,自嘲道“推翻口供,不予采信……”。龙青笑问:“工作很烦?”江魏吸了一口气,犹犹豫豫地答道:“其实不是因为工作,跟朋友有点误会”,龙青轻轻“哦”了一声,似乎有所了解地点了点头。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天突然下起雨来,开始还是零星散落的几滴,突然间豆大的雨滴又密又疾地滚落下来,停车场离餐厅还有一段距离,江魏在后备箱取了一把墨灰色长柄伞和龙青共撑,俩人并肩把臂优哉游哉朝着一家“一味茶馆”走去。这可辛苦了跟踪而来的三个女人,下车就被雨淋得半湿,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寻找遮蔽物。更令袁雅心情不爽的是那把伞。几个月前的一个周末,他们相约去爬山,爬了没多久,原本的丽日和风突然就云翻雨覆,于是袁雅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那把伞,俩人撑着下了山。江魏开车把袁雅送回家的时候雨停了,他提醒她把伞拿走,她说留在他车上吧,以备不时之需。隔了数日,她突然想起来送伞给恋人这事儿貌似有什么不对,心里顿时疙疙瘩瘩起来,耿耿于怀想着找个机会把伞收回来。
现在,这把墨灰色长柄伞就像一个叛徒,伴着拒绝她的男人和霸着她男人的敌人,漠然丢下雨中狼狈不堪的她扬长而去。她感受到深深的嘲讽与嫉恨。
江魏在茶馆门口收了雨伞把它交给侍应寄存,雨水缀成珠涟淌在他外套的左肩,龙青见状伸手帮他掸了掸。风未动,幡未动,袁雅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暗自拿手机拍下了画面。
“一味茶馆”内部环境古朴雅静,棕黑色杉木桌椅,以“禅”为主题的香樟雕塑随处可见供人观赏,湖绿的墙壁上每隔一段都悬挂着对联,木质黑底凹刻银字。坐定后,江魏把菜单递给龙青道:“茶已预先点过,你看看再点几样小菜。”龙青翻了翻菜单,点了一道红烧鱼,一道天菜素鸡,江魏一听“鱼”,愕然关切道:“有刺的哦?”,龙青愣了一下,他几乎都忘了小时候害怕吃鱼的事情,但却清楚记得江魏夹着挑了刺的鱼肉递到自己碗里的情景,当时那个少年信心满满的表情和如今想起来令人哑然失笑的话语,一直一直在脑海里回放,自那以后他便逐渐克服了对鱼刺的恐惧,甚至开始喜欢上吃鱼。他眼里闪着感激的光芒,意味深长地说:“多亏你,我现在无鱼不欢了。”
不明就里的江魏露出几分“哎哟不错!”的神情,又加了一道香辣小排和一道腰果虾仁。点菜员刚下,两名侍应抬着一张精致的茶几沿桌沿摆下,茶几上摆着整套茶具,茶船、茶仓、茶荷、茶滤、茶巾、茶海、茶瓯等一应俱全,阵势之夸张使得龙青咋舌。两名侍应退下,随即上来一位清丽脱俗的茶艺师,一身青碧嵌白瓣黄蕊碎花的旗袍已让人赏心悦目。茶艺师礼貌问候之后便开始泡制,只见其纤纤素手在各种茶具间翻转腾挪,犹如蛱蝶穿花、蜻蜓款飞,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五分钟,一壶香气四溢的佳茗奉上了桌,茶艺师斟上两瓯分别递与二人,行微躬礼后离开,侍应继之将茶几撤了下去。
龙青仿佛忍了半晌,说:“真能折腾。”
江魏噗哧道:“茶艺表演是这儿的特色,尝尝,看看是不是‘佳茗似佳人’!”
龙青抬眼望见侧边墙上一副对联“入座半瓯轻泛绿,开缄数片浅含黄”,揭开茶盖,杯中景致正应了对联所咏。饮一口,喉吻津润,不禁暗自赞许。
“话说茶饮三道,一道苦,二道甜,三道淡。《菜根谭》云‘真味是淡’,不知什么时候能饮出这真味的境界。”江魏为俩人续上杯。
龙青啜了一口谑言:“口口都是苦中带甘,要品出淡味,看来只能多续几次水。”
“我喝过一次你泡的茶”,江魏手抚额头,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我也记得——你当时点头了!”龙青忍俊不禁。
“其实,后来你走了,我看那杯茶都没动,于是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龙青坦白道:“苦哭了”。俩人为这个十几年后达成的共识击掌相庆、笑作一团。
闲聊一会一壶饮尽,饭菜摆上了桌。江魏拾起筷子就开始剔鱼刺,龙青无可奈何地笑道:“大仇已经报过,现在,我可以熟练收拾它了。”说着戳了江魏筷子下的那块鱼肉塞进嘴里。俩人边吃边聊,谈笑风生。
袁雅三人坐在斜侧方七八米开外的角落位置,与目标中间隔着几棵马拉巴栗盆景,枝繁叶茂遮挡得严严实实,但若将头俯低,便能通过树干间隔看得一清二楚。一桌菜,袁雅一口没吃,她伏在桌上,胳膊肘垫着下巴,偏着头一直盯着龙青,心中七上八下地想“奉菜之意必有勾纠之心”,更可恨的是这俩人旁若无人,令她恼火的是以往没见江魏如此快乐过,那种全身心的放松和发自灵魂的笑,面对至亲家人也不过如此——可对方明明是个不知道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美男子。见袁雅不动筷子,Daisy和Hedy尽管饿得头昏眼花也不好意思享受美食,只能趁这位伤心人专心偷拍照片的时候稍尝滋味,其实,她们满脑子想的都是袁雅目前最为敏感且最不愿意去涉及的猜测。
“看这小白脸八成有问题”,Daisy一脸煞有介事的表情。
“哪个?”Hedy脱口问道,事实上从外貌俊美这层意思来判断,那两人都在“小白脸”之列。Daisy朝她使了个眼色,“噢~对,他真的有问题!”Hedy立刻表态、坚定立场。
“是把?!我也觉得,这姓龙的真够矫情的。”本来袁雅鉴于一个巴掌拍不响,担心外人对自己的男人生出些闲言碎语,便将怨怼之情埋藏于心,忍而不发,现见两位女伴如此护短,快准狠地将矛头指向目标,于是她胸中的那股嫉恨势如洪水猛兽般扑向了龙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