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幸福”的日子到头了,这个家里的所有成员各归其位。江魏回到学校,身在课堂,心不在焉。他觉得上天在惩罚自己,之前他狠狠埋怨过母亲,次数多到足够让上天判他个大逆不道,他暗暗嫌弃过她——不温柔、不慈爱、不哭不笑,不理不睬,既不赡养公公,也没抚养儿子。他从武侠小说中看到的一个阴森恐怖的词可以作为她的注脚“活死人”——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处有什么用?他花了比搜寻自身存在的意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母亲,但这个命题总是能将他的脑子洗劫一空。
以往放学路上,江魏会特意放慢矫健的步伐,龙青则加大略显矜持的步幅,俩人并排走着,偶尔聊一下天马行空的梦想,或者讲几个因为不好笑而笑得前仰后合的笑话。今天,江魏一直落在龙青身后,他一路走走停停地等,而他总是疲疲沓沓再次落后。
龙青原地踮了踮脚,清清嗓门儿,等江魏跟上来,就开始轻言细语地说起自己刚刚在书上看过的一种令他记忆深刻的植物。他说阿拉伯国家有一种小乔木名叫莫尔内尼蒂,这种树的每个枝杈间长一个像铃铛的皮果,皮果内生有许多可以滚来滚去的皮蕊,皮果的壳上长了许多斑点似的小孔,微风一吹,就会发出像人的笑声般的“哈!哈!”的声响,但是到了晚上,温度和湿度改变了皮果的状态,风吹来的时候,白天清脆的响声会变得低沉喑哑,就会像人的哭声一样了。
“白天会笑夜晚会哭,真是一种情感丰富的植物啊!”龙青赞叹道。他并不期望他回应,只是希望他能觉得有趣,哪怕短暂的几秒,从那狠狠攫住他的悲伤中喘口气。他跟随着他停下脚步,他的肩背微微震颤,凄楚的鼻息发出“唔唔”的声音。龙青伸出一只手握住他因情绪激动而紧绷的胳膊,他咧开嘴角,做出一副尝试着要笑的表情,却猛地扑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他紧紧箍住龙青的肩膀,不让自己的脸被发现。
龙青既不做声,也不动弹,仿佛完全体谅他的情绪——悲伤也好,尴尬也罢,——任由江魏的眼泪****了他半片肩膀,于是紧箍变成了拥抱——充满了信任和依赖的拥抱。
半晌,江魏抽噎着说:
“我埋怨过母亲,她不爱我,可是她更应该埋怨我不理解她,我真的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想死。即使再怎么不好,我也希望她活着。”
心思纤敏的龙青一惊,当下便知道江魏母亲食物中毒的传闻竟有着这样惊人的内情,对于个中缘由他必然猜不出来,所以他只想把这伤心不已的小子从暗无天日的死胡同里领出来。他想来想去,仍然没有一句好的说辞,自己长这么大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父亲,但是从来没见过父亲和活了十二年母亲要自杀这两件事情令人遗憾程度的可比性他想不清楚,后来他狠下心来做了一个假设,假设上天让他在两样痛苦中必须选择一个——出生就没有父亲或者当下母亲要寻死,于是他逼着自己感受了后者那更为撕心裂肺的不幸,他红着眼眶陪着江魏,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