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1年9月5日,下午5点36分,诺亚综合学院新成立的“深蓝”药物实验室。
穆冽活动了一下酸胀的手臂,把分解出来的药物残渣收拾干净,结束了他一天的工作。他来“深蓝”药物实验室做助手已经3天了,现实远不如想象中的美好。这三天,他甚至连艾森博格先生的面都没见到过。
“深蓝”药物实验室坐落在一栋三层的独立小楼中。穆冽工作的地方是第一层,他主要负责的是普通药物的鉴别和提纯。说是助手,其实和打杂的性质差不多。小楼的第二层是艾森博格先生带来的记名弟子们工作的地方。他们负责对提纯药物的后期加工及对星级草药的处理工作。第三层才是艾森博格先生制药炼丹的地方。
虽然是打杂,穆冽还是从其中收获不少。通过实际的动手操作,他对药物的药性和作用有了更直观和深刻的了解。
穆冽从助理通道走出小楼,热浪扑面而来。九月的天气依旧灼人,虽然已是黄昏,但余热犹在。
直到走上了校园的林荫小径,暑气才消了一些。小路地处偏僻,行人很少,格外清幽。穆冽也不着急回去,慢悠悠地走着,难得享受一会儿闲暇时光。
可惜,他的悠闲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穆冽看着周子宇,默然无语。心情却比第一次的时候平静了很多,该来的始终会来,逃避也不是办法。
此时,周子宇也在打量着穆冽,俊美的面容上说不上是厌恶还是欣喜。
其实他们就只有小时候见过一面,那时旁支的孩子欺负他,自己既没参与也没阻止,只是冷冷看着那场笑剧。这么多年过去了,对彼此的相貌早就淡忘了。他是来到诺亚星后,派人去对穆冽进行调查,才知道穆冽进了诺亚综合学院。还那么巧合的,进了“深蓝”药物实验室。
周子宇站了一会,看穆冽没有主动说话的**,忍不住开口道:“我没想到会在学校里见到你。”愣了愣,又迟疑地问道,“你……过的怎么样?”
穆冽冷冷地回应:“很好,不劳你们关心。”
“我姑姑她……”
“我不想知道她的事!”穆冽近乎粗暴地打断了周子宇的话,脸色有些潮红,手也微微有些颤抖。
“我不想知道你们周家人的事,这和我无关!是的,和我无关,和我无关。”穆冽慢慢地重复这句话,像是从中获取力量,心情也慢慢冷静下来。
周子宇看他的心情平静上很多,面带肃容地说道:“老一辈的对与错,我不想也没资格去评论。不过,姑姑当年也有她的苦衷,而且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开心。我希望你能谅解她。”
穆冽怔怔地看着被叶片打得斑驳凌乱的阳光,没有回答。
周子宇无奈地叹口气:“我估计你也不高兴见到我,那我就先告辞了。你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
穆冽浑浑噩噩地回到宿舍,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韩哲一惊,连忙把他扶到床上坐下,倒了一杯热水,端给他,担忧的问道:“穆冽,你怎么了?”
穆冽端着茶杯,看着袅袅升起的白雾,心中一阵恍惚。
“韩哲,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
“其实是一个很无趣很狗血的故事。”穆冽也不管韩哲的反应,自顾自地讲了起来,“故事的起因是一位世家小姐来诺亚星接受家族的历练,去原始丛林探险。可是因为她的护卫力量不太足,于是便雇佣了当地一个佣兵团,做保镖和向导。很不幸地,他们一行十多人在原始丛林里遇到了成群出来觅食的野狼,受到野狼群的攻击,所有的人都走散了。英勇的佣兵团长护卫着世家小姐杀出了野狼群地包围,可所有的行李,仪器却在慌乱中丢失了。所以,他们在丛林里迷路了。佣兵团长凭借着娴熟的武技和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带着世家小姐在丛林里艰难地生存,寻找可饮用的水源,猎杀食物,寻找休息的山洞,给她守夜,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闲暇之余,佣兵团长也会向世家小姐讲述以前的热血、刺激的冒险经历,那是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新奇世界。然后,自然而然的,在这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们相爱了。”
穆冽喝了口水,继续道:“二十天后,他们被救援人员找到。世家小姐和佣兵团长的爱情遭到了家族的激烈反对,尤其是小姐的父亲,想尽一切办法要分开他们,威胁、陷害、暗杀,无所不用其极。最后还是世家小姐以命相胁,才保住了佣兵团长的命。然后,带着对爱情的美丽憧憬,他们不顾一切地私奔到了哈什城。说起来可笑,那时的他们,大概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虚幻的,只有他们的爱情才是真实的。外部的重压,不仅没有分开他们,反而让他们两个彼此抱的更紧,相互依偎着取暖。后来,逃亡的途中,世家小姐怀了孩子。他的父亲也怕逼得太紧,让她真的出了生命危险,到最后,只得默认了他们的事,只是生气地再不认这么个女儿。世家小姐和佣兵团长如愿以偿地生活在一起,然后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故事到这里,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真是一个童话的结局,不是吗?”
穆冽斜睨这韩哲,轻声笑问道。
韩哲却从这笑容里体味到了无尽的悲伤。
穆冽接着讲了下去。
“可惜,现实并不是童话。真正的现实是,当外部重压散去,但爱的激情慢慢褪却,日子开始回归生活本身。即使是充满爱情幻想的世家小姐,也不得不面对柴米油盐的残酷现实。不能去大肆购物,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能去听音乐会、参加各种晚宴;不能到处去旅行游乐,世家小姐生活的富足和优渥感一下子消失了……或许这些尚可忍受,世家小姐还是咬牙坚持。但祸事却在一夕降临,佣兵团长一次进入丛林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世家小姐的世界瞬间崩塌,在近乎粗鲁的现实生活中,她不得不面对周围人奇怪的、暗讽的、指指点点的目光和议论,还要去抚养一个小拖油瓶。终于她无法忍受,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抛下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家族。故事到此,就完结了。怎么样?其实很无聊吧,呵呵……”
穆冽顿了一会,说道:“那个世家小姐叫周曼宁,她是我的母亲,所以周子宇也算是我名义上的表哥。”
韩哲一愣,看着穆冽强作镇定的笑容,道:“不要笑了,笑得真难看。想哭的话就哭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
“其实我并不想哭,我已经哭不出来。我的眼泪大概已经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流干了。”
穆冽环抱着自己的双腿,抬起头看着雪白的墙壁,慢慢地陷入回忆。
“我记得那个冬天特别寒冷。那天晚上,天很黑,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母亲告诉我她出去一会儿,让我在家等她回来,她会给我带好吃的。可是我等啊等,等到雪停了,等到另一场雪,她都没有回来……”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遇到了陈叔,他救了我。然后熊大哥他看见我的母亲坐上了去首都星的飞艇。”
“那周家的人来找过你吗?你的母亲也没有再问过你的情况?”
穆冽点点头:“三个月后,周家派人来接我去周家。在那里,我受尽嘲讽与侮辱,她却从来没有来看过我,最终我偷渡上回诺亚星的飞船。之后他们是否再找过我,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的存在,对他们来讲,代表着一段耻辱的过去,我想周家人是不愿回忆和触碰的。”
“那你还打算去见她吗?”
“我也不知道。小的时候,还是很想见她,质问她为什么抛弃我。后来,慢慢懂事,见多了分分合合,多少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见面的心也就慢慢的淡了。到现在,见或不见,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我和周家人两看相厌,还是不见的好。”
“那现在,你能原谅她吗?”韩哲问得有些迟疑。
“我,不能原谅她。”穆冽回答得斩钉截铁,“即使我能体谅她当时的心情,也永远不会原谅她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