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血如墨
“我有一法可解梦。”
书生的声音如余音绕梁回荡在宿白脑海中，刹那间他的内心一动，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似的。可是片刻，宿白又摇了摇头，对书生说道：“谢谢先生，我不想解梦。”
书生愣了愣，随即微笑起来。
“小先生果如在下所言，绝非人间凡物。可是，或许那是一条比现在要光明坦荡的路呢？”
宿白有些羞涩道：“先生谬赞了，过去怎样不如现在过得怎样，我不想只找回过去的东西，更想的是守住当下拥有的。况且，那些记忆被抹去了，定有被抹去的原因，执着于它，不是我要做的。”
看着宿白宠溺的抚摸着巫鸦的脑袋，书生似乎明白了宿白的心境。
“你的朋友很幸运。”书生由衷的说道。
说到朋友，书生身体周围的蝶群中突然消散了一只，他的眼角跳了跳。
“他已经醒来了，正在来这里的路上。”书生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独坐幽篁里，不动间就能知却天下事，就在宿白感叹间，书生似乎若有所察，对宿白笑了笑，抬手间招来一只幽蝶。他的手指一捏，幽蝶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消散了去。
品味着书生的动作，宿白想起来了，就在他前来的路上，似乎也有一只幽蝶在他的指尖泯灭。
难道这就是他知晓外界的原因？
“这是共生蝶，两两成对，一方泯灭另一方也无法幸免，但是双方所有的感知都能共享，便如心有灵犀一点通此说。他们生于我，也可灭于我，他们所能感受到的信息，我也能知晓。”书生说道。
话语间，空中的幽蝶再断断续续的怪叫消散，仿佛小鬼被烈日的阳炎焚烧。
“你的朋友有些焦躁呢。”书生调笑道。
宿白听了，想到此刻赶来的腾于虎，定是也觉察到了这幽蝶是魄血所化，正挥舞着影虎爪刺，或是劈砍着阳炎刀，一路披荆斩棘而来。
想到此处，宿白对书生躬身抱歉。书生摇了摇手表示不碍事，由衷道：“由此可以交付自己后背的伙伴，你们都很幸运呢……希望小嫣今后也能找到这样的人，哪怕一人也够了……”
书生看着身边熟睡的小兽，眉宇间透露出的担忧看不出任何做作的姿态，完全是有感而发。
宿白想说先生您自己不就是它的那人吗？书生却没有给宿白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此前我说小先生非凡，并非就是以那种理由就作定夺。那岂不是就是说我也是非凡，那杨振南也非凡了吗？非也。”
“非凡的，确只是先生而已。”书生的眼神里散发着严肃凝重的意味，宿白感觉就像被赋予了什么大任似的，胸口一阵沉闷。
“小先生可知，魄者也有高低优劣之分？”
宿白不知，向书生请教道：“还请先生赐教。”
“人之魄有七，分别位于脉轮之上从头顶顶轮至脚底海底轮。魄者的每一个魄位便是一个魄血的泉眼，脉络破去，魄血散失，因而开启的魄位越多，可以掌控的六道力量也越强。初代魄者只有一魄开启，若要开启后续魄位，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之事了。”
“而优劣之分在于六道上下三道之分。六道有上三道，天道，修罗道，人间道，是能够掌握呼风唤雨，驱雷策电之力的道属。而下三道有畜生道，地狱道，饿鬼道三道，大多是阴邪诡异之力，比起上三道，所受的血哀更为强烈，因此在世人眼中也更如妖魔。”
宿白若有所知的点了点头。书生见状，继续说道：“然而不管上三道还是下三道，皆是窃取了天道轮回之力，皆要受到天地的制裁。上三道尤其是天道，将引起天地异象的天谴，下三道则受到来自业力的折磨，身体以及心智都在时刻受到侵蚀，心智不坚定者，便会迷乱心智，完全沦为野兽或是妖魔。”
说道此处，书生啄了一口茶，抬手间袖口滑轮，露出他白皙的手臂，和手臂上纹身般的藤蔓。藤蔓印在书生手上，仿佛一副宣纸上的水墨画。
“最后说道魄位的开启。魄位虽如泉眼，然并非一眼泉就能灌彻全身，一魄灌体，双魄具现，三魄无定黑纹见。寻常魄者一魄便能使肉身强大，发挥六道的微弱力量，双魄魄血足以引至全身，身体每一块肌肉都能沐浴在魄血当中，依靠轮回力量的恢复治愈效果，难死难灭。而三魄之上，鲜有人及，但是唯一的标志便是体内魄血满溢，破体而出，在体外行成黑纹，此黑纹原本是引动魄血时在肤下的血管所显现的，然，在三魄之上，魄血便会于肤上行成黑纹，且黑纹会因本身魄血的道属而形态各异，蕴含着独到的力量，并非中看不中用之物。”
“故，三魄以后，魄者无所遁形，完全异于常人，将暴露在世人眼中，也意味着完全成为狩者的猎物。”
“然，三魄以后，魄者所掌控的力量岂是常人所能比？其力量甚至可比拟数百人之师。”
宿白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人的背影，在那个幻境中，那名男子只一人便斗得金甲天兵丢盔弃甲，他身上的纹路，便如魔神的盔甲之上的铭文，冗杂，繁复，晦涩，却蕴含着难以言道的力量。
眼前的书生，身上那些藤蔓虽然没有那个男子身上的纹路那般霸气，却有着另一种使人精神放松乃至涣散的神秘魔力。这也是魄血黑纹，他，不也是三魄魄者吗？
书生对宿白的眼神有所感应，一如既往地，他仿佛通过人的一点细微变化就能揣测到人的内心，宿白有时候不需要说话，书生就能在下一刻对宿白心念所想做出回答。
“是的，在下也开启了三魄位。只是，这三魄位却是有些不同，此刻不便向小先生说明。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及小先生身上的黑纹罕见。如果不出所料，您应该尚开启了一魄吧？”书生说道。
宿白点头道：“是的先生。”
说着，宿白若有所察，手指抚过脸颊，那上面，有着道道虎纹，恰似一张脸谱印在宿白的脸上。
若是正如书生所说，那么宿白身上，的确有些“非凡”之处。不但异于常人，还异于魄者。
可是宿白的内心却咯噔一下，产生出一种孤独感。这份孤独正是来源于这所谓的“非凡”。
非凡便意味着与众不同，意味着脱群，那随之而来的便是孤独。他发现自己身为魄者之后所得到的，也只有一点特殊的力量罢了，可是这点力量，甚至不足以应对这份“非凡”带来的威胁。
对于宿白来说，这种与众不同，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鹤立鸡群的优越，只有身为异族的孤独感。
所以，这个异于魄者的消息，可能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至少对于宿白来说不是。从前宿白只想做个普通人，那样至少不用流离；现在宿白只想做个普通的魄者，这样至少还能有两个伙伴。
“重瞳白目，虎中白者，白虎也，乃虎中之王。重瞳者，乃人中帝王之像。此皆出于一人，那此人于人，于魄者皆龙虎，此等非凡，我辈岂可比？”
随着书生具有魔性的声音散开，他的指尖飞出越来越多的幽蝶，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幽蝶渐渐从镇子各处，汇集于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宛如一朵幽黑的蔷薇绽放。
“小先生心怀仁爱，却无扫荡八荒之大义，可贵亦短见。今天下已变，先生无征伐之心，他人却有杀人夺魄之歹意。先生身怀稀世之魄，却不知怀璧其罪。在下不求改变您的心意，只求他日能保我家小姐不被奸人所害。那秦守诚今日所为，便无遗憾。”
蝶影中书生的身形已被淹没，他的声音却如空谷之中的灵鸟轻吟，久转不绝。
宿白自被幽蝶淹没的那一刻起，脑海便再次混沌起来。这感觉就像初入水岭镇时，混沌间便进入了幻境。他只能恍惚听到书生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
书生的声音，仿佛将他拉如了一个黑色深潭，四周都是水，上无天光，下触不到潭底。可是，似乎这种感觉不只一次经历了。
他的对面，仿佛有一个无穷遥远，又仿佛仅一线之隔的世界，宿白触及不到，却能感受得到。
那里，有一个孤独的存在。
宿白的意识，渐渐被这黑潭侵入，完全沦为了黑色的世界。
……
此时，水岭镇后山，幽蝶行成的漩涡纷纷溃散，这可以注满一池水的魄血所化幽蝶，此刻全都如花般枯萎，真正的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漩涡散去，露出其中四人身影，巫鸦与书生身旁小兽依然沉睡而去。只见书生朝着对面所立之人作了个揖，单膝跪下朝拜道：
“参见殿下。”
他对面有薄薄尘雾，映射出一个少年模样的影子，然而在那影子肩上，仿佛蹲着一只巨兽。
低沉肃杀的声音从尘雾中传来，宛如狂风侵袭。
“晚辈，唤我何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