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言。
第二日。
梳洗好一切的张浩穿上了正经的衣袍,又随手拿了块方巾,端端正正的放在了头上,就忙不迭的跑下楼去。
苏轼在楼下显然已经等的有些不大耐烦了,很是不满的把早餐丢在了张浩的怀里,抱怨道:“昨日为师叫你早点睡,偏偏又看书入了迷,今早又起不来了,若要是在祭拜圣人像的时候迟到了,你说你是不是自作孽?”
张浩有些惭愧,但还没有来得及道歉就被苏轼一把拉着冲出了客栈。
“文力附着在脚下,我们需快点才能赶上了。”苏轼拉着张浩在大街上走着,看起来速度不快,但是两侧的事物却如同奔马一般飞速的往后退。
张浩丢下叼在口中的肉饼,喘了喘气道:“师父稍微慢点,我有些不大跟得上。”
“跟不上也得跟上。”苏轼头也没有回的说道。
张浩只得把手中的豆浆也一并丢掉,跟着苏轼一齐往前飞奔而去。
尘土飞扬之中,二人飞一般的来到了户县大道,这才停下了脚步。
被雨水冲洗了好几日的县衙楼牌,在湛蓝天空下,显得格外巍峨壮丽。
张浩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皮,着实有些委屈。
苏轼看了一眼张浩,叹息了一声便转过头去死死的盯着县衙大门,仿佛这样就能看清里面的一切似的。
但是张浩知道,师父真能“看”的清楚。
苏轼迈步走上前去,看着挤满了县衙门口的三百学生,想排队又似乎有些嫌挤,想插队又有些仗势欺人的感觉,眉头都皱了起来。
好在一直等在县衙门口左顾右盼的章宜一眼就看见了苏轼,忙不迭的踩着小碎步一脸掐媚的领着苏轼师徒二人绕开了县衙正门口,从侧门走了进去。
看着师父大摇大摆进门一点也不内敛的模样,张浩在后头吭了一声,用很是不满的语气说道:“敬人者人恒敬之。”
苏轼闻言转过了头看着张浩,问道:“什么意思?”
张浩压低了声线道:“师父你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耻高气扬的进来有些失礼了。“
苏轼点了点头,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然后随即狠狠的给了张浩一板栗,瞪着眼睛道:“你小子不也跟进来了?还装啥清高?”
章宜在一旁看着抹了一把冷汗。
……
鬼杨柳巷,府邸中。
王雱如没有如同以前那样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天才初初有了一层光晕,便穿好了衣物,准备洗漱了。
今日早上吃的又是一碗粥,配菜一如既往的也是咸菜和咸鸭蛋,只是因为这两样菜便宜好吃又能下饭。
吃完两碗粥后,王雱回到了里屋,从自己的包裹最里边掏出一块紫金色玉帛,看着它叹息了一声,折叠好,放进一块蓝白色相见的棉布里边,然后细细的打包好,放在了自己的怀里。
王雱走出了鬼杨柳巷,在晨光中登上昨日让大舅给自己安排好的马车,朝着户县南门奔去。
……
……
回到县衙。
前几日的春雨来的悄无声息,去的也悄无声息,淅淅沥沥的下了几天就没了踪迹,化作了县衙无数黑瓦白墙上的茸茸湿意,也没有传说中的一场春雨一场暖那么玄乎,只是替尚未抽芽的冬树洗了洗颜面,润了润身躯。
大宋县衙的孔圣人像基本上就位于县衙的正后方,不高也不矮,十余丈左右,在县衙中抬头就能找到方位,绕开几座学舍,穿过几条走廊。师徒加上章宜三人就来到了圣人像旁。
虽说是圣人,但孔圣人长的不算好看,甚至有些丑陋,太史公的史记上记载:当时不过半圣的孔子到郑国去,不慎与弟子走散。孔子便于城池东门外,等他的学生。
而孔子的亚圣弟子子贡就到处向人打听,你们看到我老师没有?这时候,有一个郑国人就问他,说“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
这其实是一种对于孔圣人相貌的极大侮辱了。
“其颡似尧”,说他额头啊和尧一个样子。
尧的相貌是“河目隆颡”,就是说他额头很高,比较凸出,相当于“奔头”。
而“其项类皋陶”的意思是“皋陶之状,色如削瓜”皮肤泛着青色,象瓜的颜色,反正不大好看的一种颜色。
又说孔子“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禹的身高据史载是九尺二寸,比孔子要矮一点,但他却说孔子自腰以下,也就是说他的腿比禹还矮三寸,大概是说孔子上身长、下身短,身体不大成比例。
那郑国人的嘴确实是伶牙俐齿,这也就算了,偏偏还补了个刀,累累若丧家之狗。
孔子累的就如条狗一样。
子贡按照那人的指点,果然就找到了孔子,找到以后自然是很高兴,就把那个郑国人的话当笑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老师,孔子听后不但没生气,反而高兴地笑着说:“他说我的外貌倒还在其次,倒是说我象‘丧家之狗’这句话,说的太对了,太对了!”
孔圣人毕竟是孔圣人,能成为圣人,必有其过人之处,至少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不过苏轼和章宜显然是见惯不惯的模样。才刚领着苏轼和张浩二人来到了圣人像前,章宜便吩咐一旁的衙役搬来了三把椅子,一把背对圣人像,两把分列一左一右侧对着圣人像。
章宜用袖口擦拭了下最上方背对圣人像的椅子,满面笑容的冲着苏轼道:“苏大学士,您请先坐。”
苏轼看着章宜的老脸,很想打他一拳,但是苦于没有什么借口,只得作罢。
悻悻的坐在了圣人像前的左侧椅子上,苏轼指着章宜,示意他不要再客气了,正对着圣人像的位置他必须也必须是他才能坐着。
这是在圣人像面前的第一个位置,是秀才们的师长才能做的位置,苏轼就算是脸皮再厚也不会堂而皇之的坐在一群从来没有交过的学生的位置之上。
而张浩把椅子又是往后挪了挪,才一屁股坐了上去。
与师尊坐在同一行为不礼,大宋左为尊,右为卑。张浩不敢不这么做。
章宜这次并没推诿,靠着椅子坐了下去,原本刚才也不过只是礼节性的邀请罢了,自己在县学也当了许久的夫子,今日这等能够在县学精英学子中大露风头的事情,是不可能屈居于别人之下的。
章宜接过衙役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看着苏轼说道:“苏大学士,看天色还须再等等。”
苏轼也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点头称是,随后有些无聊的四目张望。却有些意外的发现圣人像左侧有一个小湖泊,两侧有着几颗新栽的柳树,湖面上微波荡漾,甚是美妙。
于是苏轼指着这个小湖泊压低了声线问着旁边的章宜:“章知县,这小湖虽美,可是在县衙中挖湖怕是不合规矩罢?”
章宜也压低了声线回答道:“不瞒苏大学士,这湖是昨日挖好的,树是清晨才种上的。”
苏轼老脸一黑,先是狠狠的盯了张浩一眼,又赏了他一记板栗,随后转过身子来朝着章宜哈哈大笑道:“这湖风景甚好,甚好。”
张浩捂着头,有些尴尬的瞟了眼师父的表情,于是也在一旁强笑附和道:“这湖风景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