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赶紧放下包裹。
只见一个姑娘立在身侧，夏布半短裙，单叉水绿裤，带衬小段靴，胳膊上还搭着一件丝绸半臂；肤色白皙，面容娇憨，娇俏可喜，竟是一位二八未足的妙龄少女；她鼓腮瞪眼，凶巴巴地望过来。施管事原本站在一旁袖手等候，这时脸一歪，只装作没瞧见。
小姑娘乃是黄府小姐黄纨的贴身丫鬟，芳名绿萼，赵山如何不认识？方才下船时，他看见这位绿萼小丫头把春哥儿教训的满面通红都不敢回嘴，仅仅因为没把小姐外出游玩佩戴的小件物事放妥当；他连春哥儿都惹不起，哪敢招惹这位？
“傻不啦叽的，话都不会说啦？”绿萼见他不吱声，不由得秀眉紧蹙。
“咳咳，我……”赵山一脑门黑线，他方才只顾忙着搬东西，周围人声嘈杂，他是真的没听见。
“你啥你？”绿萼劈头劈脸数说着，她口齿伶俐、快言快语，赵山压根就插不进去嘴，末了她催促道：“别傻站着，赶紧的！让小姐等烦了，与我无关，却是你的罪过！”
赵山无奈，只得跟在后面。
过去一看，黄大官人早已上船去也，此刻黄小姐端坐在桌子一侧，旁边还有一个丫鬟打扇子，那位曹大舍也在，他负手站在那里，笑眯眯地谈笑风生，看起来心情很好；黄小姐手中绞着手帕，秀眉微蹙，眺望河边的眼神颇有些茫然，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说来也可怜，那傻三儿就因为瞧一眼这位黄小姐，被一棍子打得魂飞魄散，到此刻为止，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她。他只看一眼，然后就垂手站在那儿；后世因为一句“你瞅啥”能惹出一桩血案，大明是彻底的等级社会，乱瞅乱看的，打死了都没人理！
曹大舍正说着笑话，想博美*人一笑，赵山这一过来立马把他的话打断，挥舞的手顿时僵住，看过来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我黄家在此地十几代，讲究的是一个‘处事公正’，”黄小姐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然后娓娓述说道，“你被打伤，我前段日子甚是忙碌，未及顾及此事，现与你银子权当赔偿，免得乡里乡亲的有人说嘴。”她一边说着话，那边绿萼从袋里取出一两白银锭，就要递给他。
赵山苦笑一声；他那天是被赖三爷打伤的，下命令的又是曹大舍，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的话也是找这两人，黄小姐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
“谢过小姐！”他只得叉手行礼道，“只是，傻三儿如今在黄家做工，凭的是力气吃饭，小姐给的银子却不能收！”
“咦？”黄小姐轻轻抬起头，似乎对这傻子的反应甚为诧异；绿萼吃惊得小嘴张得老大，不敢相信黄家下人居然有人胆敢违背小姐意愿。
“呵呵！”曹大舍气得都笑出来了，他摇摇头怜悯地说道，“我说傻三儿呀，这是银子，懂不？”说着话，他对旁边家仆努努嘴，“此事乃本公子的首尾，哪有让世妹破费之理？”
那家仆甚是机灵，从袋中拿出一锭五两雪花银，在手中轻抛数下，有心要给曹大舍凑个趣，便笑道：“傻三儿接好啦，俺们公子爷赏你的！”说完用力一扔，竟然直往赵山脑门抛去，眼看着就要砸得头破血流。两个女孩花容失色，不由得掩嘴低呼一声。
赵山早有准备，右手凌空一抓，“啪”的一声轻响，居然在空中硬生生地把银锭接住；他淡淡一笑，也不看那曹大舍主仆，对黄小姐说道：“俺傻三卖的是自个力气，吃得是黄家饭，这曹家的银子俺可不能拿！”说罢，把银锭在手中轻轻掂几下，抬手掷在曹大舍脚下。
“你这劣奴……”曹大舍勃然变色，指着他骂道。
“俺傻三是黄家店铺雇的小工，不是奴才。”赵山面无表情，话说得干巴巴的。
“你这傻子，少爷我打死你……”曹大舍扬起鞭子就要走过来。
“曹世兄！”黄小姐霍然站起来，柳眉深蹙，“此事乃黄府家事，还请世兄容小妹自处！”说罢，向曹大舍行了一礼。
曹大舍满嘴的话被堵住，白皙的面皮涨得通红，可是他还真不敢惹得黄小姐动怒，手中的鞭子挥得“啪啪”响，连声冷笑：“好你个傻三儿！”说罢，抬起一脚把地上银子踢飞，竟然恨恨而去。
黄小姐转过身来，抿着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脸上神情不易觉察地变幻着，望过来的眼神颇为严厉；赵山第一次看对方看这么清楚，说起来这妹子长得是不错，鹅蛋脸，削肩柳腰，肤若凝脂，身躯修长，站起来身量颇高，这要拿到后世，妥妥的“白富美”嘛！只是柳眉竖起，有点损气质。
赵山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垂手而立；他想得清楚，话也说得清楚，倘若这黄小姐非要听任外人随意插手自家事，和曹大舍一个鼻孔出气，那么劳资不鸟你！
如今是乱世，大明没几个年头啦；此处不留爷，劳资走也！去哪儿不是自个给自个挣命？劳资不受你这鸟气！
半响，黄小姐收回眼神，轻轻问道：“傻三，我黄家可有对不住你？”
“没有。”赵山回答的干脆。
“嗯。”黄小姐点点头，淡淡说道，“既然如此，便好生做事吧。”说罢不再理他，挥手让他离开。
天色微黑时，船已上路。
八月的汶河，水位尚未退下，秋高水长，江风兮兮，两艘江船顺流西下。
晚上，施管事闲着无聊，干脆在上层给赵山找了一个铺位；老施在黄府地位不高，不过这是相对“管事”这个阶层而言，其实他来的时间久，资历深，为人厚道、低调，在黄大官人面前颇能说得上几句话，就连黄小姐对他也颇为尊敬。换个铺不是什么大事，他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赵山从空气污浊的底舱来到凉风习习的前楼，心情极为畅快；心情好了，脑子自然更加好使，陪施管事聊天的时候不时地捧个眼，拍个马，尽搔着痒处；老施谈性大增，一直聊到深夜都没有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