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穷接过钱三手中的请柬说道：“倒是辛苦钱先生了。”
钱三笑道：“公子客气了，我钱三只是个下人，哪里是什么先生。”
“这天下也怕只有那家伙敢把你当下人了。”
方穷见到沈万千的时候，沈万千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天下也怕就只有那家伙敢把你当下人了。”方穷和钱三才刚到，可沈万千却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们之前的对话。
沈万千长得并不算英俊，可他却另有一种魅力，见过他的人总是无法忘记他那两撇如眉的胡子。现在方穷想做的就是刮了他的胡子，有胡子的人得意起来比没胡子的人更得意，因为他们除了上扬的眉毛之外还有上扬的胡子。当然最后方穷还是没能刮掉沈万千的胡子，因为他手里没了剑也实在找不着带刃的物件。他只好不去看沈万千扭头去看富春江水。沈万千瞧见方穷的模样觉得很是好笑，打趣道：“你难道后来入了禅宗？这满桌的酒菜竟能视而不见。”
方穷转回头只看见空空如也的八仙桌，问道：“酒菜在哪？”
沈万千拍拍手笑道：“酒菜这便来！”
他话音一落就看见几个漂亮丫鬟端着各式菜肴走了进来，不消一会桌子上就已经摆满了色香味都极诱人的菜肴。沈万千为自己添上一杯酒，得意道：“大师何不尝尝我家扬州大师傅的手艺？”
方穷不理沈万千的玩笑，起筷夹菜便吃，能吃上如此一顿饭菜并不容易，这位扬州大师傅并不是为谁都会做菜的。
沈万千盯着方穷吃菜自己却只自顾自的饮酒，然后他突然问道：“还记得相识的那些年么？”
方穷从沈万千手里抢过酒壶为自己倒上酒，一杯饮下才说道：“自然还记得，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小的行脚商，谁能料到你最后能被江湖人称为‘财神爷’呢！”
听见财神爷三个字，沈万千又开始得意，并不是所有有钱人都能被称为财神爷的。不过片刻后他竟罕见的谦虚道：“这天下还是有金、玉、铁三家财富与我相差不大的。”沈万千说这话的神色语气都是谦虚的，但他的心里却不见得有一丝半豪的谦虚，这个人确实太骄傲也太得意。沈万千接着又说道：“年前你和席莫决战，后来入了地府又被追杀，为何不来寻我？你可还当我是朋友？”听着沈万千语气中的责备，方穷感到很是温暖。浪子孤独，所以他们总是比别人更希望有人关心。方穷为沈万千斟上酒说道：“你知道我这人的毛病，我不喜欢欠，也不想给朋友添麻烦。”沈万千举起酒杯轻轻摇晃，却不曾洒出一滴酒水，他望着旋转在杯中的酒水，眼神有些迷离，轻轻叹气道：“我的朋友不多，我不希望因为这样失去朋友。翻云手刘图也是我的朋友，他也是不愿给我带来麻烦，可惜现在他就算想给我带来麻烦也不能了。”
死人怎么能给他带来麻烦？
说完这番话，沈万千似乎少了很多兴致，只是一味斟酒饮酒。
方穷举起酒杯自罚了三杯，等到三杯酒下肚，他的血液好像又都渐渐热了起来，他起身说道：“日后你定少不了麻烦！”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所以听得沈万千也很是心热，连连拍手大笑道：“现在我就帮你解决你的麻烦！我虽然找不到地府但我却可以替你担保为你解决掉那些尾巴！我想这个时候各大门派也应该收到我的书信了，到了明日天下人也就会明白你是无辜的了！”
没有人愿意得罪财神爷，因为你吃饭喝酒穿衣服都离不开银子，有的朋友能为你两肋插刀而有的朋友则可以为你散千金财。
方穷没有问财神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知道他能交上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对于这份情，方穷不知道该怎么偿还才好，于是他只能不停的举起手中的酒杯，有酒有肉有朋友，好不快活、好不痛快。
夜下青山空幽，莫荒在月下望月，想着这月亮与家乡的月亮也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于是决定等这件事了后自己便回家乡去。
“剑呢？”嘶哑的声音在莫荒身后响起。
莫荒转身，看见的是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人，他看不清这人的脸也看不清这人的身形，甚至无法从声音里辨别出这人性别。不过莫荒并不在意，他要做的只是将剑交给这人然后回家乡去。他还有家，他只是游子不是浪子。莫荒将手中剑扔了过去转身便打算走，但凛冽的剑光和浓浓的杀意却拦下了他。
漆黑的剑却绽放出清冷的月光，因而剑名月白。
不管你武功有多高，不管你多有钱，宿酒后醒来都会感到头疼欲裂。
方穷从温柔乡里醒来，不记得自己昨夜是否有过风流快活，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很是难受。他小心的避开床上的美人，走到桌旁准备给自己倒一杯茶清醒清醒，却发现桌上正好放着一盅参汤。
方穷这才发现原来有钱人醉酒还是有些不同的，他毫不客气的将参汤喝下肚后才穿上衣服出了房间。推开房门，方穷才发现这时阳光正烈，一觉醒来居然已到了晌午。
钱三不知是何时站在那里的，他见方穷出来立马就迎了上去“方公子酒醒了可还好？”
方穷看着钱三诧异道：“钱先生一晚上都在这？”
钱三点点头回道：“公子昨夜睡前吩咐过让我等着方公子醒了带您去江上。”
“去江上做什么？”
“公子随我去便知。”
碧涛江水一片连绵，江边两岸绿茵垂柳，不时有白马踏沙而行。
在这样好天气的日子里，有不少人都来到江边，有的是带着孩子来放风筝；有的则执手走在江边细软白沙上；更有的泛舟于江上。
沈万千的船并不奢华，这实在很难让人把这船和他的身份相联系起来。或许有钱到他这种地步已经不屑于奢华享受了。沈万千一身书生打扮，负手站在船头，望着漫漫长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穷走到他身旁揉着微痛的脑袋，哭笑道：“倒是没想到你的酒量居然这么厉害！”
沈万千笑道：“你别忘了我是个商人，商人不仅要善战于商场也必须善战于酒场，你知道多少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么？要陪笑陪酒的除了翠玉楼的姑娘们，也还有我们这样的商人。”
这话说得虽平淡，但方穷也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无奈和嘲讽。
方穷道：“你现在总不算用再去陪笑陪酒了。”
生意做到他这种地步，除了别人来陪他之外哪里还要他陪别人？可沈万千却摇头说道：“我是商人，只要为商一天又哪有不陪酒陪笑的。好了找你来，也是为了还你一样东西然后带你去吃好吃的。”他走进船舱取出个长条形的木匣子递给方穷“这才是你的剑，用剑的怎么能没有剑呢？”木匣子里静静躺着的是把短剑，一把被方穷曾经埋藏的剑。方穷从木匣子里取出短剑，抖了几个剑花，手转一翻，短剑就消失在他袖中，他再一翻转短剑就又出现在他手里。方穷感受着这份熟悉的感觉，感激道：“谢谢！”
“这本是你的剑，你谢我干什么？这里离目的地还有些远，还是先进船吃点点心吧。”
小船摇曳在江中，江面被激起片片波纹，然后又归于平静。
沈万千说的还有些远实在是个不靠谱的说法。
方穷又是一觉醒来，却发现小船仍行驶在江上，不同的只是此时已近黄昏。
黄昏时，金色的阳光照射在江面，江面又反射着这迷人的金色，天地间便好像都成了一片金色的。
沈万千迎着微风走向船头，眯起眼看着这片金色的河山很是享受。方穷也从船舱里来到船头打着哈欠调侃道：“这一段路绝对算不上不远吧？”
沈万千回头看他说道：“你总得有点耐心，已经快到了。”
等小船真正到目的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御海楼船高十三丈七尺三寸，宽九丈六尺一寸是现今天下最大的楼船。在这样的庞然大物前，方穷和沈万千所乘的小船渺小得如同蝼蚁。方穷望着这如此令人生畏的海上建筑，不由感叹道：“一直以为御海楼船只是个江湖传说，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能够亲眼见到！”
沈万千眯着眼，冷笑道：“一年前御海楼船当然只是个江湖传说。”
“你是说这御海楼船是在这一年里修建起来的？怎么可能!”
“金玉铁三家联合起来，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金玉铁三家与沈万千不同，他们都是传承快百年的财阀世家，三家的财富累计起来那绝对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在这等财富下修建一座御海楼船自然也不算多大的难事。
方穷想了会，不解道：“修建这御海楼船有何意义？三大世家虽然有钱但想来也不会这样乱花钱才是。”
沈万千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奇怪，他犹豫了一会才说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这御海楼船的图纸存在兵部好些年了，年前皇上让三大世家修建此船，看看能否修造成行宫或作为军船使用的可行性。结果如此庞大的船只是让它行驶起来都十分困难更别提修建成本了，所以这船最后又归还于三大世家手里了。”说到这沈万千冷哼一声又道“皇上这倒是好心思，修建这船耗费何其之大，正好趁此削弱三大世家财力，事后又不要这御海楼船却是不想被百姓说成穷极奢侈的昏君。”方穷不懂帝皇之术，但他却也明白皇帝为什么会这么做。当皇帝的哪里会放心这些富可敌国的商人呢？要知道足够多的钱可以买到足够多的武器、足够多的粮草，甚至足够多的人心。无论是三大世家还是沈万千在人心方面都做得不错，尽管他们没什么颠覆河山的打算，但他们都明白一个好的口碑对生意是有多大的影响。可是他们在这方面做得越好，皇帝对他们就越不放心，所以皇帝只好想些法子来削弱他们的财力。方穷不知道皇帝对付沈万千用的是什么法子，但想来那绝对是另沈万千不愉快的方法，不然他怎么会在之前说这番话时露出不满。
方穷奇道：“可是皇上这样不会使三大世家心生不满么？”
沈万千笑道：“你知道前年的两河经略使贪污一案吧，这个案件三大世家没一个能拖得了关系，可是皇上也不会因此动他们，毕竟三大世家也是国库的重要来源啊，不过借此敲诈和阴损一下三大世家也是在所难免的。”
方穷只能感叹，果然庙堂与江湖都不是个简单的世界。
小船一行驶到御海楼船旁，就有人从御海楼船上扔下个很大的竹篮子把沈万千和方穷接上了船。站在御海楼船的甲板上就如同站在平地上一样，竟是根本感受不到一点风浪的颠簸。
方穷用脚踏踏甲板心道：“只在说书人那里听说过曹操用铁索连舟的方式来克服风浪，没想到这御海楼船也能做到这般神奇的地步。”沈万千白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好像不愿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解释什么。
这个时候，一个青衣白面的小厮迎了上来，见过沈万千出示的请柬后就恭恭敬敬的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
方穷和沈万千一面跟着小厮往前走，一面打量着这御海楼船上来往的客人。方穷虽不认识这些人但从身形步伐里却可以看出这里面有不少都是些功夫不弱的好手，微感吃惊之余这才想起自己竟一直忘了问沈万千究竟来此是做什么的。他连忙凑到沈万千耳边问道：“我们来这是干嘛的？”
沈万千一脸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金家老头六十大寿，我们当然是来吃他寿宴的。说起来人家金老头取名金无穷于是有了几乎无穷无尽的财富可是你呢，也不知道当初你的父母是怎么想的居然起名方穷？这不是在咒你么？”
名字对于一个人重要么？
父母为子女取名的时候，往往会在名字中赋予他们对子女的祝福与期望，方穷有父亲却没有母亲，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的童年和方老头一直过着的都是穷苦潦倒的生活，即是到了现在，他这一生也从未真正富裕过。
方穷从未想过要改名，他也从未对别人说起过他的本命曾经叫方穹。
金无穷今年已经六十了，但你要是不认识他，那你就很难相信这是个已经六十岁的老人。有钱的人总是保养得很好，六十的老人却留着四五十岁的面容。
今夜，金无穷满面的红光显得很是高兴，因为他已决定在今天，在自己六十大寿上卸任金家掌柜，安心的当个富家翁。金无穷掌权已有三十余年，现在他已经有些厌倦了，更何况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老人想要活得更久一些就应该少费些心神。金无穷刚和自己的老友打完招呼就看见了刚进大厅的沈万千和方穷，他并不认得方穷但对沈万千却很是熟悉。沈万千今夜虽然做一身朴素无华的书生打扮，但那骨子里的得意与富贵气却毫无收敛、也无法收敛。金无穷看着仍旧年轻的沈万千又开始有些担心，自己卸任后谁还能限制住沈万千的发展？
就在金无穷开始动摇是否要卸任金家掌柜的时候，沈万千带着方穷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沈万千拉着方穷向金无穷鞠了一躬，起身笑道：“金老爷子好久不见了，身子骨还是很硬朗嘛？”
金无穷心里冷笑道“你小子莫不是希望我老人家早点归西去？”不过他心里虽这么想但面上却依旧笑得很和煦，像他这样的老狐狸待人处事当然都是做到滴水不漏的。
金无穷拍拍沈万千的肩膀用一种长辈的口气说道：“倒是难得见到你，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倒是该注意点身体，不然老了总会后悔的，哦！对了你身旁这位是？”
“方穷，前些日子他的事闹得也挺大的，想来金老爷子也听说过。”沈万千道。
“哦？我的确听人说过方公子的剑术，据说方公子的剑术已能排江湖第一？”金无穷的这话一来就给方穷扣了顶大大的帽子，只可惜这帽子也是个大大的麻烦，方穷可不敢把这顶帽子戴在脑袋上，他笑道：“金老爷子缪赞了，江湖传言哪里可信？”
金无穷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因为这话既然已经说出那么自然也就会有人听见，所以不管结果怎么样他都无所谓了。沈万千又和金无穷寒暄了一会打了几下太极，这才入了座。
沈万千和方穷坐的正好是张没人的桌子，刚一坐下方穷就不停的看着沈万千，沈万千被他看得有些烦，恼火道：“你看我干嘛？”
方穷见他烦了，止不住笑道：“我就想看看你的脸值多少钱，谁像我们一样来参加寿宴不备礼的？”
沈万千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们刚来的时候不是给他鞠躬了么？只怕这礼老头子收不下这礼，受不起会折寿的。”
方穷看他一脸阴恻恻的笑容心里好生无语，哪里有参加人寿宴盼那人死的？
趁着这会这桌还没其他人，方穷连忙说道：“你们生意人还真是累，明明是对头却还要宴请你。”
沈万千眼睛微微眯起来，显得很是睿智“这天下谁不知道我和他们三大世家是对头，这老狐狸邀请我分明是在借此显示自己的风度，而他在这御海楼船上办寿宴也是给我秀他金家的胳膊，好给我一个下马威。可我会怕他这么一个快要入土的人么？”
方穷只能摇头道：“商场心机叵测实在累人。”
沈万千冷笑一声不屑道：“江湖不也是个心机叵测的地方？你怎么不觉得累？”
方穷不再说话，只是他突然想起了很久前公孙大师送他的画。那画上画的是闲云野鹤，高山流水，小桥人家。
方穷伸手摸摸下巴微刺的胡渣，心想自己是否是老了？怎么生出了归隐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