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夜袭
上都的夏天，大雨一日一遭或数遭只是早晚的事，毫无征兆，滂沱而下，地面上激起灰尘烟雾，树木建筑变沉重，不一分钟，天就黑下来。只差几脚少熊就冲进楼底，雨来了，就给淋了一身，湿漉漉进的电梯。
回屋后，扯下湿衣，边看窗外，就见闪电张牙舞爪，十分暴戾把天空撕裂，窗玻璃都似要炸了，最暴烈季节又到了，暴雨、雷电、烈日、台风少不了的。
少熊借着闪光去找了条裤子穿上，再就躺在沙发里，呼吸给暴雨浸刷过的空气。住得这么高，电闪就在窗户边上，生命有若悬于一线，独自一人再强大，心里也是有点怕怕的。
足一个小时，电闪才收去，雷响也不骇人了，雨声却还是哗哗的。少熊把门外听了又听，心里想，这样的大雨该不会来吧？这样的大雨真要来也奈何不了她吧？然而狐女不来不是已好几天了么？真的照她自己所说，出远门去了？
假设青绮这么一个人从来没来过这儿，这时他也不会边听着暴雨边想她，只因这个时间她曾数度出现，此所以他不得不想。
又一个小时，雨稍微小了点。其时，姚老师打了电话来。
姚老师确认了他在城里家中后，才告诉他有个老朋友现在医院，被车撞了，他本想去看看，可是又走不开，婕老师也得看着。
姚老师即青翰之父，婕老师即青翰之母。姚老师所以说走不开，是因为婕老师也有病在身，与少熊说话时，婕老师正瑟瑟缩在床边，惶惶看一眼窗户唯恐帘子后跳出一个妖魔来，又惶惶看一眼姚老师唯恐姚老师下一刻就变作了妖魔。
少熊即刻回说，他马上医院去，他这里近。
姚老师又把所知所有信息都说给了少熊，少熊这里边安抚，一边已收拾好了，挂了电话即出门，从地库开了车出来上街直奔医院。
外面雨还在下，街面浸泡在水中，一路水花飞溅，来到医院大院内，广场空寂无人，少熊停了车就往大楼奔，找到楼梯就往上跑。
在手术室的等候区，有一青年面色焦急，扭转身看到了少熊，即刻迎了上来。
他就是子皓，见他心慌，少熊握他一下臂膀，子皓衣服还湿的，身上有血渍，温热体气透出来，推知这起车祸就发生在大雨期间。
这晚约莫八点半时间，雨确实小了点，在酒店斜对面不远一处海鲜馆里，项老头与子皓早吃好了，却被大雨阻隔了一小时。近在咫尺却偏走不出去，项老头忍不了，自负腿脚健朗，对子皓说，“要不，咱们就冲一冲。”
有饭馆的服务员听了，忙拿来一把伞，送到子皓手里说，“明天还我们就行。”
就到了门廊下，再看，雨还是生猛的很。
身后的服务员关心说，“老先生，还是等一会吧。”
老先生心里却更想与这大雨斗一斗了，那服务员倒也兴致盎然看着他们走进雨里。
那雨珠又密又疾，梆梆打在雨伞之上，没几步，雨水就渗到衣服里了，子皓只想着把伞往老师这边举，一步一趔趄，到了人行道边。
因道牙下的路面积着厚水，那上又有行道树遮住了光，不太亮，他们就停住了脚。子皓费力看着脚下，先伸脚去试水深，反正也湿了，干脆将伞递给了老师，自己垫着脚尖摸索出一条线路，就站在路中给他老师指路，虽给雨打的狼狈，还是笑呵呵的。
项老头就在他指点下，下了道牙，走了两步，走不下去了，给困在了水中，也笑了，心里想着，等老夫再仔细瞧瞧。
这时，一辆轿车不远从非机动道慢慢开来，子皓看到了，判断那车肯定是要转到大路上去的，项老头也招呼子皓先让让车。子皓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两车道之间护栏的端头。
那车开近了，先还是慢的，突然，分秒之间，那车飞飙起来，只听一串刺耳刮擦之声，激起的水将子皓打了个满身，眨眼，就见前方一丈多外老师的身体飞了起来，那车却还在疾行，挂带着长长的水帘。
项老头的身体则落回到了人行道上，擦着地面又滚了一滚，不动了，那饭馆的门檐下已有女服务员尖声叫起来。跟着，这边的子皓与那边门厅下的服务员都跑了过去。
不敢动，打了电话报警，交警与急救前后脚赶到的。
不管撞的是如何伤重如何粉碎，项老头并没有死。项老师，名恪勤，天孙国人，常自称老夫老头，客居襄山岛，曾是划艇运动员，三十岁后，改从建筑，成了一派宗师，在亚洲与美洲都有重大影响，十数年前他的设计就已在遮摩罗洲获得威望。这回到中山岛来，正是为悄悄的考察地块。
项老头已无危险，却仍在沉睡之中。
少熊隔窗审看，头有白发，面目端正有力，跟曾经运动员的身份一致，推想虽然他已年老，但自我保护意识跟身体机能都还顶好的。
子皓也宽下心来，回等候室就向护士台边的值班员要了纸笔，不多久就绘了三幅画给少熊。
少熊接过，看了一眼，敬佩了。少熊头一眼见这青年文雅，料想必定有点内秀，这会儿再看到他画作，果然是有才华的，姚老师婕老师的朋友自然不会差，这朋友教的学生自然也不会差。
那子皓递上的是三张速写，一张是汽车向项老师开去，一张是项老师已被汽车撞起，再一张车开远了而项老师落向地面。形态特征都在其中，连车速不同都有分别，车撞上项老师之前并不算快，然而逃逸时犹如风一样。
子皓说，“车是蓝色，型号、牌子，我不懂。”
少熊说，“我也不懂。”
子皓小心说，“我没看到车里的人。”
少熊说，“有人告诉我，那是一辆无人驾驶车。”
少熊接着就打了电话给伊安，说那怪车又有了动作，它把一个老先生撞了又逃了，老先生还在监护室。又跟伊安说了酒店的地址，也带着子皓一同去了现场，不久伊安也赶了过来，少熊将子皓的速写递给了她。
那里是一个相对僻静路段，白日里也不繁忙，与道路交叉口有段距离，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那几张速写很有用。
隔日一早，姚老师就带着婕老师来看项老头，也不知是老天护佑还是项老头自身奇异，竟有说有笑了，不日便转去普通病房。项老头的女儿苏菲也赶来照料了，不几日更无大碍，只待康复出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