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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哈尔巴拉这些年来毕竟一直居高临下思考问题,高高在上惯了,思想境界已高于常人,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态,对哥哥说:“是独孤敖嘎没有找到冒顿,还是被冒顿杀了,我们现在连一点消息都没有。独孤敖嘎一旦回到龙城,我们要杀冒顿的事就会暴露。借刀杀人之计虽然是我的计谋,但单于毕竟同意并亲自实施了。而这次则是我们背着单于秘密干的,一旦暴露,单于能饶得了我们吗?”
赫连毛脑海哆嗦的更加厉害,急切地问:“那我们该咋办?”
赫连哈尔巴拉叹息一声,无奈地说:“我们派了独孤敖嘎那样有本领的人竟然没能将冒顿杀掉,再派人去杀独孤敖嘎就更不会成功。眼下,我们只有服软了,要处处小心,顺着单于的意思和想法去做,更不要得罪冒顿,慢慢等待机会吧。”
赫连脑海问:“一旦独孤敖嘎回来该咋办?”
赫连哈尔巴拉突然觉得哥哥可怜,当时实在不该让哥哥去蹚这趟浑水。赫连哈尔巴拉想了一下,说:“还是派人出去打探一下独孤敖嘎现在究竟在哪里,或许还真被冒顿杀了呐。”
现在,赫连哈尔巴拉真希望冒顿已经将独孤敖嘎他们杀啦。然而,冒顿真的有杀掉独孤敖嘎他们四个人的本事吗?赫连哈尔巴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大可能。她觉得,只有在头曼单于和冒顿身边,才能探得到确切消息。可怎样才能接近他们呢?
赫连哈尔巴拉轻轻叹息了一声,又想到,自己毕竟是阏氏,接近单于是理所当然的事。刚才一定是由于单于失态,才将自己轰了出来。只是接近以后怎样才能继续取得头曼单于的信任,还需动一番脑筋。
赫连哈尔巴拉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低头看到赫连安其尔仍苦着一张脸,觉得刚才自己真的太没有城府了,怎么能用孩子出气呢?便在赫连安其尔的脸蛋上吻了一下,轻声问:“还疼吗?”
赫连安其尔刚刚揩净了泪水,此时又委屈地流了出来。赫连哈尔巴拉安慰她说:“都成大姑娘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掉眼泪呢?快说说那个人是怎么欺负你的吧。”
赫连安其尔抽了下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叙述道:“我射中了一只狐狸,那狐狸带着箭跑了,我正要追上它的时候,那人迎面走来了,吓跑了狐狸。我很生气,便用马鞭抽他。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法,就将我的马鞭夺了过去,又扔到了地上。我让两个保镖杀了他,结果那人拔刀在手,几下就将两个保镖的刀给震飞了。我看着不妙,扭头便往回跑,那个人又一路跟了过来,还将我抱在他的怀里,用手使劲摸我的脸。到了龙城,那些守门的兵士也不拦他,他就进了龙城了。”
赫连哈尔巴拉心想,赫连安其尔的保镖是她亲自从卫队里选出来的,身手都不错。能轻易将两名保镖制服,可见冒顿已不是等闲之辈,极有可能是将独孤敖嘎等人杀了。冒顿真的长大了,已不是前几年呆头呆脑的傻小伙子了。
想到冒顿已经长大成人,一个念头突然从赫连哈尔巴拉的脑际闪电般掠过:何不派赫连安其尔到冒顿的身边去呢?一来可以及时了解冒顿的所思所想所为,二来可以和冒顿拉近关系,便于掌控,更便于寻找下手的机会。
想到此,赫连哈尔巴拉的脸上又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对赫连安其尔说:“他还抱了你,摸了你的脸,是吧?那一定是他喜欢上你了。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赫连安其尔摇头道:“没见过,一个丑八怪。”
赫连哈尔巴拉笑了,说:“你见过他的,他是王子冒顿。”
赫连安其尔立即摇头否定:“不是的,不是冒顿,冒顿的脸上没有疤痕,这个人的脸太恐怖了,一看便是大恶人。”
赫连哈尔巴拉笑着点了一下赫连安其尔的额头,说:“就把你嫁给那个大恶人,让他每天欺负你,看你还敢不敢再任性了。”
当天夜里,头曼单于让冒顿与他同床而眠。与儿子睡在一起,头曼单于的心里感到无比的塌实,一觉便睡到了大天亮。次日早晨,头曼单于方从超常的醉酒状态的兴奋中彻底清醒了过来。其实,这种状态已经困扰了他好长时间了。一大早,头曼单于便起了床,精神很好,心情也格外爽朗。他本想提议与冒顿一起去跑马,突然想到了曾经做过的噩梦,便打消了一闪而过的念头。
赫连哈尔巴拉带着儿子呼德来与头曼单于和冒顿共进早餐,对冒顿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关心,嘘寒问暖,嫣然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呼德已经举行了成人礼,要是在普通牧民家里,举行过成人礼的孩子就要开始放牧了。而呼德却顽皮淘气,刁钻任性,没有丝毫的成人信息。因以往赫连哈尔巴拉不让他与冒顿接触,所以,在他的心里,从来没将冒顿当哥哥看待过,只当他与龙城的卫士一般。今天,他看到冒顿脸上还未痊愈的疤痕,奇怪地问:“你的脸怎么了?”
冒顿轻描淡写地叙述道:“我在草原上遇到了一群饿狼,它们想用我做它们的晚餐,我不同意。于是,我们就打了起来。它们狼多势众,我躲闪不及,被一只狼抓伤了脸。”
冒顿说得轻松,赫连哈尔巴拉却听出了一身冷汗。看来冒顿的身手真的厉害,与一群狼打斗竟然能够全身而退,了不得呀。
“后来呢?”呼德追问。
“后来,我将狼打跑了呗。”冒顿轻松地说。
“这疤痕好恐怖,我摸一下行吗?”呼德问。
冒顿怕呼德像过去一样使坏,正要拒绝,却听赫连哈尔巴拉说:“要轻轻的摸,不然,你大哥哥会疼的。”
头曼单于看到呼德用手在冒顿的疤痕上轻轻抚摸,心里好生高兴,正要将会心的笑容挂在脸上,突然看到呼德的手指猛然用力,撕下了冒顿脸上的血痂。冒顿大叫一声,用手掌去回护,鲜血顺着指缝涌了出来。呼德则高兴的拍手大笑。赫连哈尔巴拉没有想到儿子会这样,大惊,急忙用手去拉呼德。这时,头曼单于的巴掌已重重甩向呼德的脸颊上。呼德没有想到将他视为掌上明珠的父亲竟然会打他,正要委屈地扑在母亲怀里大放悲声,没曾想母亲的巴掌也扇了过来。呼德怔了一下,夺门而出,又被母亲追出门拉住了,低声对他说:“赶快去给冒顿道歉,就说你是为了帮助哥哥除去疤痕,不是故意让哥哥疼的。”
呼德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不知道父母今天是怎么了。过去他当着父母的面对冒顿大打出手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有一回还打出了冒顿的鼻血,父母也没有埋怨过他,今天是咋啦?见母亲对他无比严厉,只得胆战心惊地回到屋里,对冒顿说:“哥,我原想帮你除去疤痕,没想到弄疼你了,对不起。”
冒顿伤口已不再流血,而心里却在滴血,满腔的仇恨变作怒火呼呼地向上蹿,狠狠瞪了呼德一眼,真想甩他两个耳光。赫连哈尔巴拉急忙端来清水,要亲自为冒顿洗去血渍,被冒顿粗暴地拦了回去,讨了个没趣。
冒顿想,该和父亲谈正事了,谈完了就走,从此再不回龙城。
冒顿坐了下来,也不去搭理父亲和继母赫连哈尔巴拉,抓起桌上的羊肉,一边吃肉一边满不在乎地说:“有两件事,说完了便走。”
头曼单于似乎没理解冒顿的意思,问:“两件事?两件啥事?”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独孤敖嘎将军了。”冒顿说。
冒顿绝口不提独孤敖嘎去杀他的事,观察着父亲和赫连哈尔巴拉的反映。他看到赫连哈尔巴拉的脸顿时煞白,目光不敢往他的脸上看,而父亲却很坦然。冒顿立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头曼单于问:“你见到独孤敖嘎了?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冒顿不慌不忙地慢慢嚼着羊肉,不动神色地观察着赫连哈尔巴拉的表情。
要在平时,无论别人谈论什么话题,赫连哈尔巴拉总要插嘴说话,以显示她什么都懂。而今天她却一反常态,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脸色或红或白,手在微微颤抖。冒顿故意将嘴里的肉嚼了好长时间,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我从月氏国来,亲眼看到月氏国在集结兵力准备与我们开战,而我们匈奴却并没有任何应战的准备。在回来的路上,我又抓到了两个月氏国派往东胡的信使,据这两名信使交代,月氏国与东胡约定,明年七月十五将同时对我们匈奴发起进攻。因事情太紧急,来不及回龙城请示您了,我已让独孤敖嘎将军先到靠近月氏国的那个万户,命令万户长宇文阿古达木集结大军了。另外请阿爸赶快给各万户长下达命令,集结兵力准备应战吧,再晚怕来不及了。”
赫连哈尔巴拉的心里咯噔一下,目光猛然闪现出惊异。她不是惊异独孤敖嘎和冒顿这么快就走到了一个阵容里,而是冒顿的擅自集结军队。她幸灾乐祸地举目向头曼单于望去。
在一个国家,只有具有至高无上权利的人方有权指挥军队。头曼单于的心里好生不快。要在平时,他会立即拍案而起。可今天,他刚刚用愤怒的目光盯向儿子,心里突然想到:儿子真的大了,懂得关心和参与国家大事了,好事呀。
头曼单于笑了,摇着头说:“儿呀,你多虑了。月氏王和东胡大人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只要我活着一天,他们就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要我一发怒,就会将这两个国家灭了,他们哪有胆量对我们用兵呀,不会的,不会的。”
冒顿想,两国交兵之事,父亲怎能如此自信呢?便说:“我是亲眼看到月氏国在备战的呀,磨刀霍霍。”
头曼单于呵呵笑起来,目光闪烁,脸也红了,说:“那是父王心血来潮,想和月氏国王开个玩笑逗他一下,便给他下了一封战书,他是害怕咱们去打他,招集一些兵力作防备也是可能的,吓死他他也不敢主动与我们作战,你多虑了。既然你已经让独孤敖嘎去命令宇文阿古达木集结大军,那就集结吧,宇文阿古达木那里离月氏国近,一有风吹草动肯定会传到月氏国,再给月氏国一个惊吓也对。不过,其他地方可再不能效仿了。”
冒顿大吃一惊,军国大事哪能这般大意?不解地问:“一旦月氏国与东胡同时对我们宣战该咋办?”
头曼单于不屑地摇着头,格外自信地说:“怎么可能?不会的。”
冒顿坚持说:“事实上月氏国和东胡都在备战,我们现在是怎么应对的事情。左右夹击,我们将会有亡国的危险呀……”
头曼单于微笑着挥手制止了冒顿的话,说:“你知道我们集结军队的后果是什么吗?几万人集合到一起,每天要吃要喝要住,很多人家可能就会倾家荡产,后果严重呀。各国的情况还不明了,哪能草率集结大军。作为一国之主,后果不能不考虑。等到你当了单于,你就会明白的。”
冒顿见无法说服父亲,便长叹一声,一边用湿布擦着手上的油渍,一边冷冷地说:“我只不过将亲眼所见转告给您,听与不听已与我无关。另外,请阿爸准许我当一个普通牧民吧。我这就走,从此再不踏进龙城半步。”
冒顿说完,站起身来,向父亲深深作了一揖,转身就走。
头曼单于急了,起身拉住冒顿,说:“你是我头曼的儿子,哪能去当牧民!你哪都不能去,今后就留在我身边,帮我处理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