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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顿说:“那我就随您一起回龙城吧。”
呼延吉乐急了,抢言道:“大哥,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回龙城呀,明摆着头曼单于要杀你,你哪能自投罗网!”
兰傲木嘎等人也异口同声地反对冒顿回龙城。
冒顿叹息一声,坚定地说:“我的个人安危是小事,匈奴的安危才是大事。月氏人正在紧急备战,而我们匈奴却无动于衷。我担心的是,月氏国的大兵突然降临,我们匈奴将如何应对?所以,在父亲杀我之前,我一定先劝他赶快备战,这才是当务之急,是大局呀。”
独孤敖嘎突然正襟危坐,对冒顿肃然起敬,说:“冒顿王子,你临危不惧,能处处以大局为重,不愧为我匈奴王子,老夫服你!不瞒你说,我在万户长宇文阿古达木那里也得到了月氏国正在紧急备战的消息,宇文阿古达木还拜托我向单于转述他的建议,再不加紧备战,我匈奴将大祸临头。冒顿王子,你现在随我回龙城确实有危险,还是由我先回去禀报单于为好。如果单于还是让我保护你回龙城,我再来接你回去不迟。”
冒顿沉吟了一阵,问独孤敖嘎:“您说的万户长宇文阿古达木,是靠近月氏国的那个万户吗?”
独孤敖嘎说:“不错。宇文阿古达木在当年的复国战争中作战非常勇敢,屡立战功。战争结束后,头曼单于封他做了万户长。”
冒顿低头想了想,突然对独孤敖嘎抱拳施礼,说:“老将军,冒顿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独孤敖嘎急忙还礼,说:“王子但讲无妨。”
冒顿说:“将军与宇文阿古达木万户长是老朋友,我想拜托将军再辛苦一趟,去告诉宇文阿古达木,让他赶快集结人马准备战斗。宇文阿古达木那里离月氏国最近,他那里集结人马搞出的动静越大,越会让月氏国人不敢轻举妄动。”
独孤敖嘎脸现难色,说:“集结大军原是宇文阿古达木的本意,只是没有头曼单于的命令,私自备战是要杀头的呀,我们不能加害于宇文阿古达木。”
冒顿坚定地说:“我们与月氏国开战已成定局,与其明日被月氏人所杀,还不如今日无令行事的好。这样吧,我们也假传一次圣旨,您去对宇文阿古达木万户长说,是我向你传达父亲的命令,如果我父亲追究起来,由我一人承担所有责任。看在国家危难之际,冒顿拜托老将军了。”
听了冒顿的话,独孤敖嘎立即豪迈起来,握起拳头说:“既然王子如此讲,老夫遵命便是。一旦单于怪罪下来,由老夫承担假传命令之责,大不了丢了项上这颗人头!”
冒顿握着独孤敖嘎的手抖了几抖,激动的热泪盈眶,哽咽着说:“冒顿代表匈奴民众,先谢谢老将军了。只是担责之事,老将军大可放心。咱们分两路行动,您带着贺木额日斯等人去找宇文阿古达木,我回龙城去说服父亲给所有的万户长下达集结军队的命令。大敌当前,我父亲一定会以国事为重,积极备战的。”
独孤敖嘎迟疑着说:“只是王子现在便回去见单于,恐怕不太合适吧。这里已距龙城不远,还是先由老夫去说服单于,然后再去找宇文阿古达木的好。”
冒顿笑了,轻松地说:“我父亲是开明之人,何况我小弟弟的成人礼也已经举行完毕,再不会迁怒于我了。再说,我迟早是要去见父亲的,早见晚见一个样,您尽管放心好了。让宇文阿古达木集结人马已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呀。”
独孤敖嘎激动地说:“王子处处以大局为重,令老夫叹服,老夫这就去了。”
独孤敖嘎说走就走,贺木额日斯等人也从穹庐外捡起了各自的战刀,随独孤敖嘎而去。
这时,天也大亮。冒顿让大家赶起牲畜,也上路了。这次没有了怕被人发现的担忧,行进速度自然比往日快了许多。但呼延吉乐的警惕性却丝毫没有放松,担心龙城会派出除独孤敖嘎之外的人再来寻衅,仍然百倍的警惕,不敢离开冒顿半步。
第三天的早上,冒顿一行正准备上路,突然看到有两个乘马的人从他们不远处经过。冒顿觉得这两人形迹可疑,带着弟兄们快速向那两个人追去。那两人逃跑不及,吓得抖作一团。
冒顿厉声喝问,那两人只得承认,他们是月氏国派往东胡的使者,东胡与月氏国约定,明年秋天两国同时与匈奴开战。兰傲木嘎正要结果两人性命,被冒顿拦下了:“放他们走。”
待两人走远,冒顿才对兰傲木嘎解释说:“月氏国如果等不到使者回去,一定会另派使者出使东胡,到时一旦有啥变故,我们就很难知道了。放这两人回去,可以避免节外生枝,安了月氏国国王的心。”
有了两国对匈奴开战的时间表,冒顿的心里有了数。他一直担心战火会在今冬明春燃起,看来是东胡集团还没有准备的缘故,才推迟至明年秋季。而诺大一个匈奴,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完成大军的集结,还得做必要的军事演练,时间还是紧迫。
距龙城已经不远,冒顿决定只身赶往龙城去见父亲,与弟兄们约定在森林边呼延吉乐家的穹庐会合。
冒顿刚要上马离去,呼延吉乐突然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猛地拉住了冒顿,又不知该说什么,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冒顿的心里同样也充满了悲凉。有弟兄们在身边,心总是塌实的,任何困难都能够克服。而今,他要独自去闯危机四伏的龙城了,并且前途未卜,谁知会有什么艰难险阻在等着他。他强挤出一丝笑来,说:“我不会有事的。你们也多保重,赶快去与你的家人会合,我见过父亲以后就去与你们会面,一定会有好消息带给你们的。”
呼延吉乐忍住了哽咽,再次嘱咐道:“千万记着,无论你父亲对你提出任何要求,你都要答应下来,脱身要紧。只要能平安离开龙城就好,我们在森林边等着你。”
冒顿安慰道:“不要那么悲观嘛。我是去见自己的父亲,又不是去上刀山下火海,我父亲总不能一见面便杀我吧。再说了,有本事的独孤敖嘎等人都不在龙城,至于那些卫士们,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你尽管放心好了。”
冒顿又与弟兄们一一拥抱了一遍,翻身上马,再不忍回头,扬鞭催马,一阵猛跑。
越向东去,山势地貌越熟,冒顿明白,已距龙城不远了。他已经回到故乡了,仿佛山在拥抱他,小河在为他歌唱。草原上以金莲花为主的野花开的正艳,南坡一坡黄,北坡一坡白,东坡一坡蓝,西坡一坡粉,大大方方,将故乡装点成待嫁的新娘。冒顿第一次发现,他的故乡原来如此美丽,美到了无法用美字形容的地步。冒顿停下来,信手拔起一丛干枝梅,嗅着那细碎的粉白色的小花散发出的清香,微微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心中的宁静。冒顿想到,只有远离故乡的人,才知道故乡的美丽和宽容,只有在故乡的土地上,才知道什么叫自由。冒顿在心里暗道:“故乡啊,你的孩子终于又回到你的怀抱了。你能保佑你的孩子在你的怀抱里自由自在地生活吗?”
突然,冒顿隐约听到有女子细声细气的呼喊声,睁眼一看,看到前方正有一女二男追着一只狐狸跑了过来,便上马观望起来。那只狐狸离冒顿越来越近,冒顿看到,狐狸的身上还带着一支箭镞,箭的力度显然不足,刚刚伤及皮肉。在接近冒顿时,那狐狸突然向右一拐,跑进了一道雨水冲出来的水渠,顺着水渠跑了一段,又跃上水渠向山梁跑去。那一女二男的马随后追了过来,恰好跳不过那道水渠,待饶过水渠,狐狸已经跑远,再也追不上了。那女孩策马来到冒顿面前,横眉冷对,喝道:“从哪里钻出来这么个丑八怪,你树桩似的站在这里干吗?找死吗?吓跑了我的狐狸,看我不揍你。”
冒顿瞧那女孩,只见她大约十五六岁年纪,身上穿着草原上极少见到的丝绸,脸上涂了女子出嫁时才舍得涂一次的胭脂,显得十分娇艳。两只圆圆的眼睛里正散发着冷漠的光芒,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见女孩那不可一世的样子,神情里饱含着目空一切,冒顿从心底产生了厌烦,不想与她理会,双腿一夹马肚,便要从女孩的身边走过去。
那女孩见冒顿不友好地瞪了她一眼,立即柳眉倒竖,举起马鞭向冒顿抽来。冒顿侧身躲过,顺手抓住女孩的马鞭,轻轻一拽便夺了过来,顺手扔到了地下。那女孩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涨红了脸,对两个男子说:“给我杀了他!”
那两名男子显然对女孩惟命是从,也不问青红皂白,举刀便向冒顿砍来。冒顿也不答话,拔刀在手,三两下便震飞了两名男子手中的利刃。女孩见两名男子的手中已没有了大刀,大惊,一边扬鞭催马一边喊道:“有胆量你就等着,我回去让姑姑派人来杀你。”两名男子也顾不上去捡被冒顿震飞的长刀,策马尾随女孩而去。
冒顿见他们也向龙城方向跑,便有意想逗他们一下,策马追去。女孩返回头看到冒顿追了上来,更加惊慌,想打马急奔,苦于手里没了马鞭,急喊身后的两名男子替她催马,神情极是狼狈。冒顿看着好笑,也不超越她,只尾随在后,不时对女孩伸舌头做鬼脸,将马鞭在空中摇摆,觉得消除了旅途寂寞,好玩至及。那女孩何曾受到过这般惊吓,无奈中又情不自禁地要返回头来张望。
追着跑着,龙城便遥遥在望了。冒顿想,这女孩显然是向龙城去的,会是谁家的孩子呢?冒顿将龙城内的住户想了个遍,突然,脑际里闪出了一个顽皮的小女孩的形象。这小女孩叫赫连安其尔,手中整天拿着一条马鞭,以用马鞭打人为乐。因她是龙城总管赫连毛脑海的女儿、阏氏赫连哈尔巴拉的侄女,所以,无论打了谁,都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将她怎么样,冒顿就多次挨过她的打。所以,龙城内的人见了她如同见到豺狼猛兽,躲闪不及便会遭到她的毒打。没想到那个专横顽皮的小姑娘,现在已经长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变得自己都认不出她来了。眼见这赫连安其尔,虽然容颜变了,心狠手辣的脾气不但没有变,似乎更加毒辣,由打人变成杀人了。更可恨的是,竟然还给她配了保镖,真是无法无天了。想到此,冒顿的目光立即变得凶狠起来,便想继续逗她一逗,好好取笑她一番。冒顿两腿一使劲,那马立即飞快地向前冲去,在与女孩的马并行时,冒顿伸过手去,将女孩拉进了自己怀中,在手掌上吐了口唾沫,用粗糙的手掌在女孩的脸上摸了几下,又扔回到女孩的马上。那女孩杀猪般的狂呼大叫,拼命呼喊。两位保镖用鞭子抽打冒顿,又被冒顿夺了过来,在他们的马屁股上狠抽了几鞭,那马便没命地向前跑去。冒顿再看女孩那张涂了胭脂的脸,被他胡乱摸了几把以后,红一片白一片黑一片,格外滑稽。冒顿觉得发泄了多年的怨愤,便放声大笑起来。那女孩仍然大骂不止,冒顿一瞪眼,狠狠地呵斥道:“你再骂,我非将你的舌头割下来不可!”女孩便不敢再骂,任由马匹驮着她向前奔跑。
眼见得到了龙城,冒顿的心里立即复杂起来,再无逗女孩开心的心思。看天色早已过午,一咬牙,飞马来到城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