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晓萍还是第二年兵的时候,是乐队当仁不让的“最美”,但是当那些“千奇百怪”的新兵们换上了上等兵肩章,也渐渐有了妆扮自己的权利后,赵嘉怡那副“大众情人”的妆容也就慢慢的动摇了毛晓萍的地位,最明显的无外乎就是连向来把逗女兵当成人生之重要事业的陆博都坚定的昭告了注意力后,毛晓萍自然也心生起诸多不甘。她又是个性情中人,喜憎好恶从不愿埋在心里,刚到乐队的时候就已经大致能看出她对赵嘉怡的不屑,相比于自己只能“事不关己,视而不见”的有所顾忌,亓一然着实曾经羡慕过毛晓萍的直来直去,谁叫自己只是个新兵蛋子呢。
人际关系有时候真是很微妙,原本并无丝毫话题可沟通的两个人,一旦出现了所谓“共同的敌人”,就能瞬间成为莫逆之交,用来形容毛晓萍和陆博再贴切不过。“三楼午休门”事件曝光后,说毛晓萍成了二班常客已经不足以形容贴切,准确一点,应该说她已经成为了二班“第二班长”,进出男兵二班几乎可以随心所欲,报告都不用打,如入无人之境,即便王排曾私下叫她注意影响,也架不住陆博的大力支持。
这日晚饭过后,亓一然和桓詹俊难得一起抽完饭后烟回班,一进门就又看到陆博和毛晓萍在密谈什么,其他人都老实的坐在学习室里,亓一然知趣,拉着桓詹俊就直奔学习室,兀自啃起自己那本《红楼梦》来。不多时,便听到陆博在外头喊:“亓一然!然哥!麻烦过来一下!”
亓一然应声答到,急忙收了书跑出来,还没等他琢磨出这陆博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客气时,就看到陆博满脸阳光的拖出一只小板凳,微笑着招呼他上前道:“快来坐快来坐,我们毛姐想听你聊天。”
再看向毛晓萍,她脸上仍是写满了期许,两眼仍是放光的微笑着盯着亓一然,亓一然默契的冲她笑了笑,小声问:“你想听什么?”
毛晓萍扯了扯陆博,激动道:“听出来没有?听出来没有?我没夸张吧!在他看来,无论我们想听什么,他都能跟我们聊什么!”
亓一然倒是一头雾水:“哪儿的话,闲聊嘛,胡扯呗!哪有这么夸张的!”
陆博狞笑着指了指他道:“你小子,还这么谦虚,藏得这么深!”
亓一然更加糊涂了:“这算是怎么个说法?”
陆博提点他道:“就讲讲《西游记》吧!给我们毛姐也听听你的见解,看看你都是怎么把队长都聊的赞不绝口的!”
“《西游记》啊?你想听哪一段情节?还是想听哪一层话外音?”
毛晓萍听罢忍不住拍着陆博惊呼道:“听出来没有?听出来没有?”
陆博也不住点头笑道:“听出来了!听出来了!”
毛晓萍赶紧抓着亓一然的手撒娇道:“不听《西游记》,不听《西游记》,给我讲讲其他的嘛!”
亓一然被她这突然袭击弄得不知所措,尴尬的笑着问道:“我还能讲什么嘛?相对论?拉格朗日定理?还是TNT的化学方程式?”
毛晓萍顾不得陆博的惊叹,调皮的拉着亓一然的手撒娇道:“不听这些,不听这些,要听有趣的,好听的!不听理科的!”
亓一然来了兴致:“不听理科的?那你是要听百代文人轶事,还是上下五千年历史?”
陆博忍不住了,惊讶的瞪着一双大眼问道:“这些你也懂?”
亓一然也有些飘飘然起来,讪笑道:“开什么玩笑,哥们好歹中学时代也是考过年级第一的男人,深究不敢说,涉猎些的谈资还是足够掰扯的。”
陆博和毛晓萍竟都不约而同的惊叹起来:“我靠!还考过年级第一的!”
亓一然也发觉自己有些太过忘我了,赶忙又收敛起来:“都是往事罢了,不足挂齿......我还是给你们讲段有趣的历史吧,也是我最爱看的一段,三国时期的。起头先说一句‘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三国演义》的开篇,演义的很多情节其实是添加了太多作者的个人感情的,真正的三国史,还得参照陈寿的《三国志》。三足鼎立是郭嘉老早就预见了的,三顾茅庐是作者一厢情愿杜撰的;空城计的原型是曹孟德,对手是有勇无谋的吕奉先,三气周瑜不存在,彼时诸葛卧龙还入不了大都督法眼;五虎上将只是后人美名,曹阿瞒喜夺人妻倒是实情;貂蝉有功于刺杀董卓而名列四大美人,三国最美的女子其实是甄姬洛神......”
三个人,一个讲,两个听。亓一然高中分科时原本是想选文科中的“史政班”的,可他们学校也是把重理轻文作传统,班主任因为这甚至第一次把亓父叫到学校来,里应外合,不惜用激将法质问他是不是害怕学不好理科才想要“逃避”去学文科的,亓一然不得已这才选了“物化班”。所谓得不到的总是好的,枯燥的高中生活在慢慢把他对数理化的兴趣日渐消耗殆尽时,反而促成了文史类书籍成为他不可或缺的慰藉。尤其在高考发榜日,当他拿出全班第一,全镇状元的成绩交差后,也丢掉了对理工类知识的所有渴求,所剩无几的求知欲全都分配给了“课外学科”,大学四年,但凡有了看书的冲动,也基本全是趴在文学典籍和历史文献上,真聊数理化,高等数学和大学物理他也就只能聊几个必考点,但要聊起散文小说和历史,他还真就能滔滔不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看新闻的时间,两个人听的出神,连集合的哨声也充耳不闻,亓一然起身要跟他们道别去集合,反被毛晓萍一把拽住道:“队长今天不在,我提前跟指导员打过招呼了,讲你的就好,不用管他们!”
陆博也在松平出门前吩咐了几句,就叫亓一然安心坐着继续讲。亓一然讲的口干舌燥,便要起身告辞去喝杯水,又被毛晓萍一把拉下来,赶忙递上她自己的水杯让道:“喝我的!还满着呢!”
亓一然没接,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倒是陆博不耐烦起来:“现成的你不喝,还非要跑去学习室自己倒吗?跟毛姐有什么好客气的!”
“男女有别吧班长?我怕玷污了毛哥的清誉!”亓一然说这话时表情很严肃,严肃的让陆博有些诧异。
毛晓萍才不管那些,亲自将瓶口拧开又递给他,厉声道:“事儿多!叫你喝你就喝!能怀孕还是咋的!喝!”
陆博也跟风笑道:“就是!毛姐都不怕你还怕毛线!喝!”
亓一然就在他俩的坚持下喝了毛晓萍杯里的水,只是将杯子悬空,一点点浇注到嘴里,小心翼翼的,全程都没让嘴唇触碰到杯口,看的一旁的毛晓萍和陆博有些无语。
那天他们仨聊了很久,久到记不清陆博拿着毛晓萍的杯子又去接了几次水,久到记不清陆博新拆了几包烟,印象里,直听到各班带回的脚步声,走廊里已经响起男兵们洗澡前的欢闹了,毛晓萍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有趣的是,第二天操课时分,不时竟会有人过来刺探亓一然:“听说昨晚你跟毛姐畅谈了很多呢?”来问的男兵女兵都有,问的亓一然一脸懵。明明是三个人的谈天吧?陆博不是也全程在场么?可是当他疑惑着看向毛晓萍和陆博时,却每每都能分明看到他二人意味深长的也看着他在笑。
亓一然的地位似乎又莫名其妙提高了很多,搞体能的时候,陆博竟会要他也加入到陪首长打篮球的“光荣小队”中了,而且点名要他跟首长对位,开打前陆博还特意叮嘱亓一然道:“陪首长玩的开心点啊”。亓一然打篮球的时候,在进攻端不是很愿意表现,防守端也不太偷懒,初次陪首长打球,也不是很懂得照顾所谓“首长的心情”,对于陆博的叮嘱也不太理解,该防的防,该冒的冒,一场三打三下来,原本赢球都赢的习惯了的副主任,竟然全程都没有得到一分,赛点僵持半天副主任也没能投中决胜球后,竟然还被亓一然绝杀了,唬的陆博赶忙叫他换个人对位。首长又哪里是服输的人,固执的仍指明还叫他防自己,副主任一个小胖子,个子不高,弹跳也不好,身体也不太灵活,平常众星捧月的给他创造机会投投三分,他也真练的一投一个准,可是摊上亓一然这么个愣头青贴防,哪里还找得到出手机会。把陆博看的着急起来,小心叮嘱他“跟首长对位打球不是该防的防,而是该放的放,要假装防实则放,要让首长感觉到有人在防他时,制造破绽放他得分,表演的收放自如,他才能打的开心。”毕竟是瞄着间隙的嘱咐,亓一然哪里能瞬间领会,也不知如何防如何放,每到首长要投篮时,就半举着一只手假装要防,可那副主任像是有了心理阴影,明明隔着一步之遥,却也还是总投不进,赛点又僵持了好几个回合了,首长一个心急,竟然投出个“三不沾”来,吓得陆博赶忙又悄悄拽了拽亓一然,亓一然会意,当副主任再一次得到出手机会时,索性也不上前了,由着他投,副主任举球要投时,竟不见亓一然来防,又把球放下,板着张肉嘟嘟的脸愤愤道:“我靠!都他妈不来防我了!我他妈能投进的!今天是手感不好,别他妈瞧不起我!”
副主任的脸肉嘟嘟的,若不是能看出他的年纪,甚至可以称之为“婴儿肥”,他面相很和善,生气起来竟反倒叫人觉得亲切,连杨鹏飞和张王雨也被这“生气的小胖子”逗的差点忍不住笑,只能对着亓一然大喊:“一然!跟首长对位,你得防你知道么?你不能不防啊!”把亓一然听的更是迷糊,到底是防还是放啊......
副主任想是手感已到了冰点,不管怎么放怎么防都没能投进,其他人也都迟迟不见谁出手,亓一然早就巴不得早点结束这闹剧,好赶紧跟陆博他们讨教“防和放的艺术”,球传到亓一然手里,他也顾不得等了,索性自己进攻,唬的对方组的人忙来了两个人包夹,亓一然凭借曾苦练很久的“梦幻舞步”轻松挑篮得分,刚舒了口气以为结束了战斗,竟被副主任叫住道:“小伙子,你走步了。”亓一然满脸不可思议,这可是他苦练了很久的杀手锏,不可能会失误走步的,刚要解说,陆博一把把他拉住,对首长满脸堆笑道:“是的,副主任,这是个新兵,不是很会打球,刚刚那下的确走步了。”说罢悄悄的掐了一下亓一然,亓一然会意,也不再多做解释。这场比试终究还是在副主任的“奇妙助攻”下结束了。
打完球,首长把亓一然叫到身边亲切的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亓一然喘着粗气回道:“报告首长!我叫亓一然!”
“几班的?班长是谁?”
陆博忙上前赔笑道:“首长,是我的兵。”
副主任点了点头,小声的笑着说道:“你的兵啊?小伙子不错,培养一下,过几天再让他到这边的球场来!”
陆博忙笑着点头回应,惊出一身冷汗。
体能结束后,陆博仍是不肯吃桓詹俊帮他们留的饭,带着亓一然找罗姐叫了外卖“开小灶”,顺便给他讲了一大堆陪首长打球的“学问”,听的亓一然不住点头。饭后抽烟时,陆博小声问亓一然:“副主任是正团职的首长哎,你不怕他吗?”
“怕?为什么要怕?”
“首长你都不怕?那你怕死吗?”
亓一然笑了笑,缓缓吐出一口烟道:“对我这样的人而言,生亦何欢,死又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