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走进大雄宝殿之时,松平九姬正跪拜在佛陀金身之前。他缓缓走上前去,轻轻地跪坐在她身旁的蒲团之上。
月光从窗口洒进殿堂之中,金色的佛祖法身似乎放光献瑞一般,隐隐有了些许光彩;便好像忽地,具备了某种普渡世人之神通一般。
他缓缓转过头,端详起她的侧脸。她的面容便如此恬静,在金色光华之映衬下,便显出一副无法直视的美丽。他面上闪过一丝红晕,便慌忙转回头去。
“以三千大千世界碎为微尘,于意云何?是微尘众,宁为多否?”她一脸虔诚,闭眼诵道,“甚多,世尊,何以故……”
他学着她的样子,微微闭起双眼。混杂着供奉佛祖的香火之中,便明显能分辨出一股幽暗的清香,正是少女特有的幽香。似花非花的香味,不由使他的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种香味大约应该是紫色的茉莉香味。可是,若是茉莉的话,无论如何也该是白色才对,但是这暗香之中,却没来由地让他感到了那美的让人惊心动魄的紫色。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和她一起低声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山脚下不远处的松平军本阵中。“以如此高之山作为本据,”家中重臣大久保忠俊抬起头,仰望着大田山城。“这田中家还真是善于攀爬啊。”他撇了撇嘴,发出了啧啧的声音。
“正是如此。”忠俊转过头,军师山本堪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想来,这位田中当主新佑卫门,定是修习过其家中代代相传的飞天之术罢。”忠俊定睛看去,独眼武士中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上下打量着他。
年轻武士低下头,仔细检查了身上的装扮。然而除却阵羽织前襟粘上着的几粒米粒之外,他并无发现任何问题,只得带着一丝尴尬的神色,用手胡乱在身上拍了几下“山本大人,在下身上可有不妥之处?”他问道。
“并无不妥”堪助咧了咧嘴。他用手摸了摸长满蓬乱络腮胡须的下巴,脸上带着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随即,微微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大田山城下被砸坏的水车,而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城中的水道便完全被切断了。”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自言自语到“若是如此,想必只有降伏一途罢。”
“哈,若是无可用之水”身前的大久保忠俊用高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纵使如何武勇善战之人,也免不了败亡一途。’山本大人不亏本家军师之名,智计果然殊绝于人。”
“非也。”堪助摇了摇头,“忠俊大人。攻城之道,并非是一成不变之法;孙子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在说到‘孙子’几个字的时候,他忽地加重了语气,“若是如此地势之山城,决计是无法打井的。若是切断水道,便可使其不攻而自破了。还有……”
“喔?”
“依在下看来,这座大田山城,”堪助停顿了一下,他突然一改先前的严肃之色“在大久保大人的旁衬之下,便觉得越发巍峨罢了。”他转过头看着忠俊的脸,带着莫名的笑意缓缓说道。
“今晚之月色真美。”寺门外,阿九抬起头,仰望着繁星中的一轮金黄。
看着丽人的侧脸,大石不由地感到痴醉。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轻拂过她的面颊。
“吾今生死而无憾。”他缓缓说道。
“明天便要回归冈崎了,”她转过头,看着他通红的脸,“也许,妾身便不能再如同往昔这般,陪伴于郎君身边了。”她嘴角微微上翘,眼睛眯成一条美丽的弧线,而脸上却闪过一丝红晕。
他摇了摇头,一把握住她的左手,紧紧贴在胸前,“无论是阿九夫人,还是九儿,亦是法汲尼,”他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坚定,便用双眼紧紧盯着她的眼。
“白山、富士、诹访大明神;八幡大菩萨在上,在下大石原次郎在此立誓,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身前女子。倘若有人如此行事,在下定将其斩于刀下。”他抬起头,“请满天神佛作为见证。若有违此言,便让诸位神佛惩罚在下,永陷无间拔舌之狱......”
不待他说完,少女炙热的红唇便封住了他的嘴。两条舌头便紧紧的纠缠在了一起。
“田中家欲使当主田中谦介退隐出家。以其子田中康介为家主,与本家议和。”松平本阵中,坐在正中的家主松平广忠扬了扬手中的信,带着一丝笑意,轻声说道。“诸位以为如何?”
“嗬。”普代重臣之中,家宰阿部定吉微微欠身。“馆主大人。依老臣之见,若是前代大人清康公之时,”大藏抬起头,注视着主座中的广忠,“田中新佑卫门一般背叛本家之人,若是不令其切腹;恐怕,本家便会为他国大名所轻视罢。
“田中家于之前并未降服本家,何来背叛之说。”广忠低头沉思半饷,“大藏,若是如此便令其切腹,是否太过严苛。”少年说着,取出腰间的折扇,在腿上轻轻的拍打起来。
“早在先代馆主大人之时,田中家如同叁州其他豪强、国人一般,臣服于本家。”老臣微微欠身,缓缓说道,“其家中嫡子田中康介之名,正是拜领先代大人之一字谝讳。先代大人往生以后,正逢本家动荡,朝敌松平信定窃居冈崎。其当主田中新佑卫门以‘不与朝敌交好’之由,绝断了与本家之交情。”
“若是如此,本家回归冈崎之后。田中家便应恢复本家从属之分,”少微微点点头,“大藏,汝言之意,便是如此吧。”
“嗬,”老臣点点头,“正是如此。还望馆主大人做出决断。”
“臣等复议,还望大人做出决断。”阵中,家臣众中似乎如同有着某种默契一般,同时俯下身,异口同声说道。
“那么……”少年家主点点头,正欲下定决断之时。突然一位身着大铠,背插靠旗的使番小跑进来。
“禀报”使番单膝跪地,“馆主大人,阿九夫人一行已于昨日回归冈崎城中。”他低头说道。
“什么?”少年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便随意地将手中扇子丢在脚边,刷地一下站起身。“此事可有确定?”他问道。
“嗬。在下亲眼目睹,定是千真万确。”
“辛苦了”广忠点点头,他缓缓坐在马扎之上。接着,便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那千松丸现在何处?与阿九一同回来了吗?”他问道。
“在下并非看到少主,亦不知少主身在何处。阿九夫人乃是于大石原次郎大人护送之下,于途中扮作僧尼法侣……”
“不必说了。”广忠摆了摆手。他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般,他几乎忘了之前家中正在合议的田中谦介之事,亦忘了心爱女子归来的满心欢喜之情。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便突然出现在他心中。而这愤怒却像深秋山火一般,愈烧愈旺,使他几乎不能自已。他低下头,深吸两口气,一声不出。
许久,他抬起头,带着一丝笑意问着面前的阿部定吉。“大藏大人,本家合议之事乃是……”
阿部大藏似乎注意道了少年当主的异样。他俯下身,朗声说道“至于田中新佑卫门谦介之事,依老臣之见……”
“大藏大人,田中家之信使,可在本阵之中?”少年问道。
“嗬,正是如此。”老臣说道。
“那便好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转过脸,对着单膝跪地的使番说道:“传令下去,使者斩首之后,将其首级悬于阵前马印之上。然后传令诸军:明日起,本家便全力攻城。待落城之后,有名有姓之武将一律枭首,其余男子,统统贱卖为奴,其家眷之类,尽数慰劳军中。”少年还有些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