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勋和阿宽在太平路上的中华书局里淘着各类书籍、画册，打包了一大捆等着车夫运回家，“少爷要喝茶吗？”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学徒穿着整洁的学徒服，托着茶盘问道。
“这是拿咱们当贵宾了。”阿宽笑着说道。
世勋接过清茶，品了一口，看着小学徒清秀而又认真的模样，“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方家伟，十一岁了。”小学徒腼腆地说道。
“哦，家伟呀，你这么小就出来做工吗，家里人呢？”世勋问道。
“我爹在楼上校对书呢，我是放学了来帮忙的。”方家伟认真的答道。
世勋和阿宽不由的笑了，阿宽从衣袋中掏出一块方糖递给方家伟，“给，拿去吃吧。”
方家伟仔细看了看阿宽手中的方糖，不客气的伸手接过，“谢谢哥哥。”方家伟鞠了个躬，端着茶盘走了。
“咣”的一声，正要转身离开的方家伟不注意迎头撞上了一个抱着书的女学生，茶盘落到了地上，响声引得店里的客人纷纷抬头，茶水茶叶溅了女学生一裙子，方家伟红着脸低着头站着。
“哎呀，”抱着书的女学生赶紧把书放在手边的书架上，抖了抖裙子上的茶叶，穿着长衫的书店经理撩起衣襟前幅快步赶过来，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女学生笑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低头站着的方家伟，半蹲着看着他的脸笑着说道：“你没烫到吧。”
方家伟红着脸摇了摇头，指着女学生的裙子，低声说道：“茶水都到姐姐裙子上了，姐姐没事吧。”
女学生嫣然一笑，拍拍他的肩头，“我没事，你也没事了。”
方家伟这才抬头，看着微笑着的程微云。
世勋在听到茶盘打翻在地的声音后，站起了身，隔着一排排书与书架的缝隙，他似乎看见一团轻柔的白光，白光中盈盈玉立着一个年轻的女子，那女子细条条的，一手抱着书，发辫柔顺的垂在肩上，一副淡然素雅的模样，后来她微微的一笑，世勋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顿似乎停止了跳动，他不由地伸手抚摸着胸口，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隔着一个书架，世勋静静地看着，在她俯身的那一刻，她的发辫柔柔滑落在胸前荡漾着，他甚至可以看见她细白花淡蓝底色夹袄小立领里白皙优美的脖颈，她微微一笑的清秀模样，让他心神一动，他从未见过如此清纯，如此美好的笑容。
这是叶世勋第一次看见程微云，就是这一眼，她就永驻在他心中，像一股清泉滋润着他年轻、干涸的心，从此，他沉迷于她清澈、淡然的笑容不愿自拔，但随尘世颠沛辗转。
“少爷，少爷，”阿宽拉了拉世勋的衣袖。
世勋恍然回头，阿宽贼笑着说道：“都走远了，少爷还看。”
世勋有些傻气的笑笑，看着阿宽贼头贼脑的样子，没声好气地说道：“车来了吗？还不快把书搬车上。”
刚回到家中，阿宽就大声喊德叔。已经掌了灯，德叔坐在窗前的长桌边整理着账务，听得阿宽鬼叫，不由得皱眉，阿宽“忽”推开门，冲着德叔就嚷嚷，世勋背着手跟在后头，也不说话。
嚷嚷了半天，德叔总算听明白了，原来是他家五少爷红鸾星动了，德叔顿时笑眯眯看着手舞足蹈的阿宽和闷不吭声脸色有点难看的世勋说道：“阿宽又是买书，又是茶翻的，总是说不到点子上，少爷你说说，是哪家小姐惹得我们少爷这么失态。”
世勋沉着脸道：“就是在书店碰到的一个女孩子。”
“是啊，”阿宽也在一旁指手画脚地说道，“长得很好看呢，笑起来比韵梅小姐还好看，有……”阿宽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有书卷气，少爷常说喜欢有书卷气的女孩儿呢，可是转眼人就没影了，连个名字都不知道呢。”
世勋忍不住瞪了阿宽一眼，“就你多嘴。”
阿宽嘿嘿一笑。
德叔也忍不住笑，他和蔼的看着世勋，“原来是个女学生，少爷要是很喜欢，”德叔拿眼瞟着世勋，见世勋绷着脸，“德叔便去找找，既然在南京上学，就一定找得到，少爷不着急。”
微黄的灯下，世勋脸有些红了。
阿宽抱着德叔的胳膊跟德叔咬耳朵，“我从没见少爷这么傻过，呆呆的跟被雷劈了一样。”
德叔笑着拍了阿宽一巴掌，“哪有这么说你少爷的。”阿宽笑着逃开了。德叔对着他说道：“去厨房跟王妈说，少爷回来了，马上开饭。”阿宽答应着跑去了厨房。
沐浴过后，世勋枕着胳膊仰躺在床上，脑海又一次浮现出书店的那一幕，他甚至记不起那个女孩子穿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就只记得那副笑容，淡淡的，柔柔的，又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似乎还有一股淡淡香味，是什么香呢，茶香，书香还是别的什么香呢。世勋回想着那个让他如遭雷劈的时刻，朦朦胧胧间，似乎看见那个极年轻、面容泛着柔和白光的女子温婉的笑望着他，他也不由得跟着软软的笑，世勋就在这个甜蜜的微笑中跌入黑甜乡。
不久，国立中央大学录取名单公布了，叶世勋的名字赫然在列，段立宽也就是阿宽也如愿考上了国立中央大学预科班，两人报的都是工学院，世勋主修建筑，阿宽修机械。二老爷和德叔也上下打点了一下，两人通过了一系列严格的政审，入学时间就定在元宵节后的正月二十。
德叔把世勋和阿宽的入学通知书拿去照相馆影印了托人送去广州叶宅。叶伯乾亲自拿了两人的通知书给叶老太太过目，叶老太太欢喜的不行，左看右看还是舍不得放下，她一把拉住侍立在旁的阿宽娘喜滋滋地说道：“你瞧瞧，阿宽这不着调的小子如今也有出息了，你和小段也算是有指望喽。”
阿宽娘高兴地直抹眼泪，她给老太太鞠了一躬，一边抹泪一边喜不自禁地说道：“这都是托老太太的福呀，阿宽这孩子还不是跟了五少爷才学的几分出息，咱们五少爷搁在大清朝怕是要中状元的。”
阿宽娘一句话说的叶老太太、叶伯乾、叶太太还有叶家三小姐凤仪、张家小姐韵梅都喜得眉开眼笑。凤仪笑着对阿宽娘说：“段婶子可千万别这么夸他，给五弟知道了尾巴不知道要翘到哪儿去了。”
见叶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叶太太赶忙拉着她的手，“妈，您也歇歇，好好想想拿什么奖励您的孙子和阿宽。”
叶老太太忙点头，“对对，光顾着高兴了，得好好给我的好孙子和阿宽这小猴子准备登科贺礼呢。”
凤仪拉了韵梅在一旁说悄悄话，“我弟弟如今登科，也算是立了一半家业了，话说成家立业，算算年纪也该娶妻了。”凤仪瞟了韵梅一眼，见她垂首不语，却一个劲儿的绞着手绢，便打趣她道：“怎么了，害羞了，羞什么，我这个你未来的三姑奶奶可等着喝你敬的茶呢。”说完“噗嗤”一笑。
韵梅脸更红了，害羞地央求道：“三姐。”
“好了，好了，不笑话你了。”凤仪放过了她。
韵梅跟着凤仪在花园的一棵老梅树下站定，老梅枝条吐新蕊，一朵朵腊梅怒放，散发出阵阵幽香，韵梅手里掐着一朵腊梅，来来回回地捻着，“三姐，五哥这个年还回广州吗？”
凤仪正攀着一支腊梅端详，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不回了，五弟要和二叔在南京过年呢。”凤仪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心神不宁的韵梅，“你担心什么呢，奶奶和妈都那么喜欢你，还怕做不了我们叶家的儿媳妇。”
“不是担心。”韵梅喃喃地说道：“总觉得五哥的心有些捉摸不透。”
凤仪愣住了，手一松，那支腊梅颤巍巍的在花枝间抖动，她抚着韵梅的肩头，“怎么会呢，五弟才多大，一个毛头小伙子哪有什么心事，你也别多心了，你五哥此番登科，你也快想想送什么贺礼吧。”
韵梅淡淡的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