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斜西,霞光染红了半边天空。离墨柳医庄越来越近,隐约间看到后门外那株繁盛的榕树下立着一道紫墨色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站成永恒。
“铃铛!”遥黎雀跃着挥着手跑了过去,直直地扑进他的怀里。
郁微零泽虽早已料到会是这个情状,做了一定的准备,可还是被那股冲力撞的脚步不稳,站定脚步后,轻轻地揉了揉她额前的乱发,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扶笙,眼中带着笑意,向他招手。
扶笙快步走过去,三人并肩而回。身后夕阳的余晖打在他们的身上,浮现出一团柔和的光晕,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在回正堂的路上,遥黎兴致勃勃地给零泽讲他们去玩了什么,至于抓鱼那一段,自然是不会轻易绕过,还稍稍夸大了一点事实来讲,竟惹得零泽也笑出声来。零泽作为幽冥之主,向来不会喜形于色,即便对着众人是一副微笑的表情,那种融进骨子里的威严却无法遮掩,让人难以接近,像现在这种形象,扶笙很认真地想了想,确定他没有见过。
待他们绕过回廊的转角,一眼就看见了在门口等着的青琅玕,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等了多久。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遥黎突然安静了下来,心虚地紧紧攥住扶笙的衣袖。
扶笙望着她,想起她刚才说的话,恐怕此时就是在担心会被青琅玕责备,不禁偷偷笑她。
察觉到到他不合时宜的笑,遥黎狠狠地瞪着他,却被某人直接忽视,气恼地在他胳膊上‘轻轻地’拧了一下,扶笙反射性的抽回手,却被她死死拉住,动弹不得,在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时,遥黎才解气地松开。
唉,怎么过了这么些年,她还是爱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呢。扶笙拉起袖子一看,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片青紫,猛然清醒过来,这里是遥黎的神识之海,并非真实。
遥黎一转过头,就发现青琅玕近在咫尺,她稍稍往零泽身后躲了躲,零泽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
“快些进去吧,素暖做的饭菜都要凉了。”说罢,青琅玕便转身进去,留给他们一个青白色的背影。
“欸?”遥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零泽,在看到他那宁人心神的笑容后,悬着的心悄悄放下。
扶笙跟在他们身后,每一步却走得比之前沉重。
席间无话,匆匆地吃完饭,遥黎便溜了出去,她还在为下午的事担心,所以能早点离开青琅玕的视线在她看来是个明智的选择。
扶笙虽一直在埋着头吃着碗里的饭,脑袋里却一直在想着该怎么带她回去,在这里呆得越久,就越不会想离开,他担心再拖下去,连自己也不会回去了。这应该就是陵萱提醒自己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的真正原因吧,假的太过真实,太过美好,让人不想……喂,扶笙,清醒一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手臂上的疼痛提醒着他什么是真实,刚好遥黎走出去,自己正要跟去,却听见青琅玕的声音:“等等。”
“嗯?”扶笙猛地回头,疑惑地看着他,面上尽量保持平静。
青琅玕面色凝重,零泽的嘴角也没了那惯有的浅笑,陆素暖轻手轻脚地将盘碟收拾进竹篮里,从西侧门走了出去。屋中只留下他们三人,扶笙的心中有些不安。
但好在沉默只是延续了一会儿,青琅玕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可说出的话却让扶笙有些心凉:“你来这里是什么目的?”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面对着青琅玕和零泽,他实在是没有能力编一个完美的谎言,何况这天下间,也根本不存在毫无破绽的谎言。事已至此,除了全盘托出,别无他法,此刻他倒松了一口气,在人前演戏还真的是很累,尽量悠然开口:“我是来带她回去的,回到真实的世界。”
“真实?”零泽重复了这个词语,反复念了几遍,问道:“你觉得这里是假的?”
扶笙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很快就又了然,毕竟他是存在于遥黎的假想之中,并不知何为真实的世界。
“很好。既然这里是假的,那么你所谓的真实的世界呢?它就是真的吗?你又如何能证明?”青琅玕一连串的提问让扶笙愣在那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自己一直生活在那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如果真的如他言外之意,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哪里才是真实呢?或者说,真实,真的存在吗……他想得越深,越觉得心中烦闷,就好像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一直信奉的东西根本不存在,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可能的理由,信仰被推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如果一个人失去了他的信仰,他便会迷失在混沌之中,再也找不到出路……
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扶笙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与深深的迷惘中回过神来,大口地喘着气,看着他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待恢复了一点心力后,大声喊道:“休想再扰乱我的心神!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带她走。什么真的假的,我才不会相信你们说的话。”
零泽皱着眉头问道:“你还记得你的目的吗?”
“我只想带她回去,想她开心快乐地活在那个世界,真实的世界。”扶笙没有一丝的犹豫,说得无比坚定。
但青琅玕还是有些失望地摇头,扶笙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耽搁下去,站起身,直直的看着他们的眼睛,毫无畏惧:“你们若要阻拦,就尽管出手,不把她带回去,我宁愿死在这里。”留下这句话之后,转身出门。
“扶笙,记得你的初衷。“落荒而逃的时候,他听到零泽说。
跑出了好远才停下来休息,刚才那样大声地和他们说话,还真是第一次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仰头看向天空,有很多的星星,幽冥的黑夜虽然比白昼要长,夜幕却常常是死寂的墨色,唯一的点缀便是那变化的月,只有在满月的时候才能看到星星。凡世,果然是个不错的地方。
休息了片刻,不安定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现在是时候说服她跟自己回去了。
扶笙看了看四周的路,非常后悔自己不该因一时冲动而乱跑的,现在,谁能告诉自己在哪里,又该去什么地方找阿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