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枣子村威信最好的那只有冯世海一家,人家从大人到娃娃,从来不得罪人,规规矩矩,见了谁都非常有礼貌。别的人在想方设法攒钱,冯世海夫妇却极力供孩子们念书。或许是儿多的原因,或许是家风比较好,他们从来不和人争高论低,计较得失。
冯世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叫冯伟,二十岁,怀远中学高三学生;二儿子叫冯涛,十九岁,怀远中学高二学生;大女儿叫冯艳,十七岁,怀远中学初三学生;二女儿叫冯婧,十五岁,怀远中学初一学生;小儿子叫冯征,十二岁,怀远小学六年级学生。五个孩子非常懂事,都是学校里的尖子生,家里的墙壁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状。由于冯世海的妻子杨子珍得过一场重病,只能将就着做点家务事,农活碰都碰不得。懂事的孩子们周末总是回来两三个帮家里干活。今年还好,地都被征用了,家里只剩下一群羊,用不着孩子们,不来回跑他们总算能安心地读书了。人多开销大,虽说孩子们的学费学校那边免了不少,但生活费,书本费,住宿费……样样都要花钱。眼看学校要收学了,煤矿上暂时又发不了工资,这可咋办呢?冯世海是个特争气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从来不会向别人开口。家里的全部家当合在一起也就两千块钱,刚够两个孩子用,剩下的还没个着落。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孩子的书一定要念,前途不能耽搁了。思来想去,只能找村里最富有的毛兴旺借点钱。
毛兴旺在矿上有自己的办公室,现在找他可以直接在矿上找,准能见到。冯世海极不情愿地去找毛兴旺,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十步倒退五步,十分钟的路程硬是走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毛兴旺的办公室门口,想推开门,可手不由得缩了回来,反反复复好几回。正要鼓起勇气推开门时,门却被毛兴旺拉开了,冯世海忙向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说:“旺……旺哥,在呢?”要是其他人,毛兴旺看都不想看一眼,可冯世海就不同了。毛兴旺急忙走到冯世海的跟前,边拉起他的胳膊边往办公室走,微笑着说:“哎呀!世海老弟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快进来坐。”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她叫毛晓晓,是毛兴旺的大女儿,和冯伟同岁,生日比冯伟早两个月,刚中专毕业,在毛兴旺这里帮忙记账。看到冯世海后,毛晓晓拿出了从来没有过的礼貌,赶忙起身倒了杯水,双手端给冯世海;腼腆地说:“冯叔叔,来,您喝点水。”真是女大十八变,冯世海差点没认出来,仔细打量一番后,惊讶地说:“这不是晓晓吗?变了,都长这么大了;旺哥,你有福气啊,娃娃们都懂事了,等着享福吧!”毛晓晓确实变了,他意识到冯世海来了有私事,忙说:“爸,我先去休息会儿,你跟冯叔叔待着。”随后便笑着离开了,“世海,找我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借钱的人往往会感觉到低人一等,不好意思开口。既然毛兴旺知道他有事,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冯世海吞吞吐吐地吐出三个字,“借点钱。”毛兴旺还真捞了不少,双手叉在腰间,豪气地说:“这算什么事!借多少?”“三……三千。”对毛兴旺来说这算什么,他一天的好处费都比这多。赶忙从抽屉里取出五千块钱,准备交给冯世海的时候却又收了回去,思索了一下,严肃地说:“世海,我可以借钱给你也不用你打欠条,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可以了。”冯世海很吃惊,忙问:“什么条件?办不到提也没用。”“让你们伟伟跟我们晓晓订婚!”这个条件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猛烈,震的冯世海大脑一片空白,呆头呆脑的坐着,吐不出一个字。
沉默了三分钟左右,冯世海慢慢回过神儿来,磕了嗑牙,心平气和地说:“旺哥,都这年头了,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选择,咱们就不要插手了;再说,我们家的那个愣小子哪能攀得上你们的精闺女。”毛兴旺可不管那么多,依然坚持,“世海,这事不急,你考虑吧,考虑好了再来拿钱。”这叫什么道理,冯世海就算再怎么随和也不会把儿子卖了吧?“人穷志不穷”,冯世海再没说一个字,扬起袖子,大步朝门外走去……
俗话说:“二分钱逼倒英雄汉。”三尺高的人,一尺高的门,不弯腰过不去呀!所以说,一般能自己搞定的事千万别求人,求人输己,从出发点开始就是一个失败者。
冯世海踏出办公室的门时还很争气地吼着:“毛兴旺!我不求你了!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不会拿你的臭钱……”可是,打发孩子们起身的时候却多拿不出一分钱。愁啊!这可咋办呢?满脸忧愁的冯世海独自一个人坐在村口的柳树下,抽着烟锅子,静静地思索着。
按理说毛兴旺不近人情,全村还有那么多人难道就凑不齐三千块吗?不是,三万都能凑齐;主要是不敢给啊!就在那天,冯世海前脚出,毛兴旺随后就挨家挨户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给冯世海借钱,谁要借了,明年别想分钱。大家都怕吃亏,所以,冯世海去借的时候都装穷。
“生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辙啊!为了孩子们的学业,只能豁出去了。冯世海从树下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无奈地叹叹气,快步朝煤矿走去。
一向喜欢猜别人心思的毛兴旺,也猜到了冯世海会来找他,而且就在今天;所以他哪都没去,坐等着冯世海来。噔!噔!噔!终于来了,毛兴旺赶忙坐直身子,用唾液润了润嗓子,顺手翻开了一个账本,大声说:“进来!”冯世海轻轻地推开了门,低着头走了进来,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毛兴旺提前挡住了嘴。“世海来了?你先坐着,我先合计一下账目。”冯世海像个仆人一样,乖乖的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毛兴旺还在装着看账本。等人本来就是一种煎熬,更何况等的人就在眼前。冯世海越等越急,越等越气,不停地装咳嗽;可是,毛兴旺根本不当回事,听见也装作没听见。其实,毛兴旺也坐不住了,他是强忍着坐着,目的就是想杀杀冯世海的锐气,以后成了亲家也是要他说了算。
毛兴旺偷偷地看了看手表,估算了下时间,感觉差不多了才合上账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哎吆!世海老弟,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来了咋不叫叫我呢?”冯世海内心特别生气,他也知道毛兴旺是装出来的;无论如何,先忍着,孩子们的事比什么都重要。“没事没事,你忙很正常,矿上那么多事要你来操心。”毛兴旺就喜欢别人奉承,越是夸他,他越高兴。笑着说:“哪里哪里,我也是个打工的,还不是在人家手下;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来有啥事?”冯世海也装出了一副想通了的样子,强颜欢笑着回答:“来攀亲家啊!那天我没想通旺哥别计较啊!”“哪里的话,绝对不会!这不都成了一家人了吗?还谈什么计较。”随后便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份提前写好的协议,递给冯世海。不愧是个有心机的人,时刻给自己留一手。
这是一份霸王协议,里面的条款全是毛兴旺自己拟定的,且内容都是以他为中心,既狠又损。有多损呢?不妨听听最后一条:此协议一旦签定,老死不能反悔;要是有人反悔或者不承认,全家老小不得好死,男的嫖,女的娼。
冯世海不识字,故意装作能看懂的样子,其实拿反了都不知道。粗略的瞟了几眼,顺手把协议往茶几上一拍,爽快地说:“行!没问题,可我不会写名字啊,要不算了吧,咱们记住就行了,我又不会胡说。”“不行!空口无凭就什么也说不清了。”毛兴旺拿了笔和印泥,蹲下身子,把笔放在冯世海的右手指上,手把手的写上冯世海的名字,并让他按上手印。等到双方签好后,毛兴旺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才把协议放在抽屉,顺手取来了五千块钱。
签了还不到十分钟,毛兴旺就厚颜无耻的叫上了亲家,“亲家,借条就别写了,就当是给伟伟的认门钱。”冯世海听到这声亲家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真想把毛兴旺掐死;冷静地想一想,一切为了孩子,还是算了吧!“旺哥,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借就是借,给就是给,我是来跟你借的,你打个欠条,我把手印按了。”看到冯世海的态度很坚决,毛兴旺也没再勉强,打了欠条,让冯世海按了手印。
冯世海从来不骂人,但今天骂了,骂的很脏。出了煤矿就骂道:“让老爷跟你结亲,你想得美,就算跟狗结亲,也不会跟你……”这种谩骂一直持续到他家大门口才停止,可见他有多么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