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璃只觉得那阵刺眼的光芒让她睁不开眼,当再次睁眼时,有些错愕。这里是从来只有冬季的孤雪岭,大雪纷飞,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白,唯独山腰处有几棵零散的红色雪梅点缀。看着眼前这变换瞬息的画面,夙璃才明白,她回到了过去的八年前,却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
一个步履蹒跚的蓝色身影艰难的往陡峭的崖壁攀爬着,过于寒冷的温度冻的他的双手发红,而眼神却异常坚定,崖壁上那颗雪参他非采到不可!
想到母亲还在家中等他回去,他拼尽最后的力气一鼓作气往上爬,眼看雪参触手可及,只差一点点他便能够着了,可脚下的石块却松动了,猝不及防的摔往地下——“啊……”
突然一阵轻风卷来,在他还来不及看清,腰间一紧,而人已经安全站在地面。一身妖艳红衣的女子无声无息的站立在他身前,是她救了他!那股从内散发出的寒冷而神秘的气息让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
一拢束腰红衣外披着同样颜色的大氅,把姣好的身段都笼罩在内,大氅宽大衣帽几乎挡住了她一半的脸,而那张雕刻着花纹的银制半脸面具遮住了她的眉与精巧的鼻,唯独那微抿的妖冶红唇和凌厉的眼是露在外的,几缕发丝倾洒在脸旁,被风吹起轻抚着那诱人的唇。
然她冰凉的目光让他觉得周遭的气氛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寒冷,让人不敢直视而微怯!却也由衷的惊叹,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绝世孤立的一代佳人!
失神的看了她许久,直到目光一转,才发现她身边还有一只体型巨大,通体银白的雪狐,那幽蓝的眸正用仿佛要吃了他的眼神瞪着他,畏惧的咽了口唾沫。而那颗雪参不知何时被她采下拿在手中。
他顿时忘却了怯意,感激的朝那神秘女子拱手。“多谢姑娘方才的救命之恩!小生不甚感激!在下柳随风,敢问姑娘是?”
他才刚说话,那雪狐就对他‘嗤’的裂开嘴,吓了他一跳。
她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冰冷有些让人生畏,面具下的眼眸肆意的打量着眼前的人。他穿一身暗蓝布衣,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随风扑来一股淡淡的书香味。
略略有些显妖媚的丹凤眼和那浓黑剑眉以及不笑而弯的唇搭配在一起却显得那么俊秀。生得倒是风流韵致,只可惜只是一介穷书生。
“你怎知我是救你,而不是杀你?”
如此冷漠又不在乎的语气,是她夙璃独有的,淡漠的看着这微显狼狈的男子,而他却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毫不畏惧的回看着她。
“我与姑娘无怨无仇,实在不明姑娘为何会杀我?”
她轻勾起唇角,妖冶也冷酷,打量着手中的雪参,说道:“只要我想,杀人又何须理由?”
看柳随风开始发白的脸色,她又道,“如此不怕死的来这采雪参,想必这颗雪参对你很重要吧?”
柳随风紧盯着雪参,想到母亲,他无奈道,“姑娘,这雪参对在下着实重要!实不相瞒,家中母亲病危,急需这雪参救命!再耽搁不得!还望姑娘能否将雪参让与在下!随风感激不尽!”
“哦?”她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如此重要啊?可我为何要给你?你们人不是都讲究互利条件吗?雪参是我采的,而你的命我随时都可以拿走,对我毫无利益的事,又凭什么要帮你呢?”
柳随风脖颈的青筋都突起,显然已经生气了,她身旁凶恶的雪狐又让他不敢气,然夙璃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都绿了。
她说:“可知孤雪妖女夙璃?”
孤雪妖女——孤傲,神秘又冷血,整个兴昭又有几人不知?又有几人不惧这杀人不眨眼的魔!
她很满意他畏惧的神色,转身就走,柳随风好一会才回过神,却匆匆追了上去,即使那雪狐仿佛要吃了他的模样,害怕也要追。他也不想,可唯一的雪参还在她手里。
夙璃知晓他在后面,却未阻拦,雪狐知晓主人的意思后也没再凶他,直到来到了山腰间的那间草屋,她终于回头看向他,“放眼整个兴昭,无几人是如此不怕死的!你倒有胆跟上来!”
柳随风握紧冻的发紫的拳,直视着她道:“我也畏惧生死,只是雪参还在夙姑娘手里,我也不得而为之。”
雪梅随风飘来独有的芬香,然却无人欣赏。她对他的执着有些恼怒,冷声道,“若我执意不给呢?”
柳随风咬牙,无奈的屈膝跪下,眼底写满了坚定。
“我柳随风求你!只要能救母亲,把我命给姑娘便是!”
她冷笑道:“柳随风,我方才放你一条活路,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手中的悯月鞭无声的绕住了他的脖颈,他只觉得窒息,却不吭一声。夙璃微一动手,他便被扯到在雪地,然他痛苦却不服输的神色却让她微愣。
手一收,悯月鞭便收回,柳随风捂住勒红的脖子难受的咳嗽着,她冷哼一声便回了屋内,任他继续在门前跪着。
天色已黑,雪一直在下,几乎不曾停过,柳随风不知跪了多久,只着简单的蓝布衫的他早已冻得全身僵硬,从头至脚都已覆上几层雪,不知晓过了多久,只觉得头昏眼花,唯一支撑他的便是救母亲这个念想。
寒风刺骨,眼前的门却开了,未披大氅的夙璃走至他身前,雪立即飘落在她飘扬的发丝上。雪狐也跟了出来,把摇摇欲坠要昏倒的他咬着衣襟拖进了屋内。待他擦去身上的雪,逐渐烘暖了身子,她将雪参递给了他。
柳随风那一刻愣住了,看看她又看看雪参,才反应过来接过眉开眼笑的朝她道谢,“谢谢夙姑娘!谢谢!”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如珍宝般的将雪参包好,突然问:“恨我吗?”
柳随风清俊的脸又是一呆,随之笑着摇头,“姑娘把雪参给了我,我为何恨你?”
“这本应就是你的东西,是我强夺了。”她的言语始终冷淡如冰。
“雪参是你采的,又怎是强夺?若真被别人夺去,那也只会怪自己无力保护,岂能赖他人?”
一瞬间,相对无言,烛光朦胧,让他看不清她面具下的眼,轻声开口,“夙姑娘,其实随风觉得,你并不似传言那般冷血无情,你只是……缺少一个能理解你内心,明白你孤独的人……”
夜很静,柳随风突然觉得很不自在,夙璃就那样直勾勾的看了他许久,她忽然开口,“以片面之象便胡乱给别人下定义,不也是你们尘中人的一向作风么?”
“明日一早你必须下山。”
随后便不管他进了内室不再出来,留柳随风在那傻愣了好一会儿。
天微亮,柳随风便不道而别,他也知道无需对她道别。只是今日别过,不知还能否再见?
柳随风走后不久,屋内传来夙璃冰冷的声音,“躲了一夜,还不打算出来吗?”
话落,草屋后面出来一位墨色锦衣的男子,手拿着胤轲剑剑柄上的琉璃珠带着淡淡红光,如是雕刻般精致俊逸的脸带丝慵懒的坏笑,那微微邪魅的丹凤眼因笑而轻眯起,青玄墨玉簪将发丝随意的挽于脑后,留下几缕调皮的发丝飘在脸侧,明明玩世不恭却又气宇不凡。
他淡之若然的走到前门,对着紧闭的门轻笑道,“我以为,你不会发现昨夜我在你隔房睡了一夜呢!看来孤雪妖女还是小觑不得的嘛!”
门被拉开,最先出来的是一只巨型雪狐,这次它却有些反常,平时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凶神恶煞模样,这会儿却乖巧得让人诧异,诺诺的跟在后面出来的夙璃旁边。
夙璃走了出来,冷漠的直望着他冷笑,“我以为,像这种只有流氓才会做的事情不会出现在兴昭第一剑圣身上。”
苏子莫剑眉轻挑,也不示弱的直望她眼底,“我也以为,从来孤傲不问世事的夙璃不会认识我。”
话落,悯月鞭突然袭来,他手一转剑已出鞘,躲过藤鞭的圈绕。鞭在她手中挥舞,如蛇一般绕住挥来的长剑,一刚一柔,彼此缠绕,却不分胜负。
剑扫过屋顶的雪,划过梅枝的花,几瓣红色落地,点缀着这一片白。擦身而过之际,回眸相望,却彼此一愣,然回头又是一阵争斗。
风停了,而她手中血鞭的另一头已经缠上他的脖颈,他长剑的一端也抵在她心口。
无言的彼此对视良久,任雪花飘零。夙璃眸光微闪,手一动收回悯月鞭,同时苏子莫的剑也收回了剑鞘。
一场比试,却莫名让两人心底产生微妙的变化,却无人发觉。
“你不是来杀我,为何要躲在我屋中?”
苏子莫摸摸鼻头,又恢复慵懒之相。“昨日本欲赶往天山的,可天色已晚,想来此借宿一宿,然这跪着个人儿,我也不好打扰……”
“所以便不请自入?呵~”夙璃冷笑接口道。“剑圣的爱好也很独特。”
“叫我子莫,苏子莫。”
夙璃抬眸对上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眸,微愣,随之转身回屋,丢下一句,“苏公子你还是继续赶路吧。”也不曾看见身后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夜寂寥,风雪无情。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出现在这片白得如同一副墨画的雪地里。夙璃行走在这片荒雪之中,身后跟着雪狐,艳红的身影显得那么刺目,衣帽及面具掩住了她的神情,却显得那么孤寂而冷傲。
有多久,她不曾踏出过这片只有冬天的雪岭?
自她从那荒漠无寮的死亡战场上衍生,无论她如何讨厌杀戮,可不管走到哪儿,杀戮永远伴随着她!
有人说她就是死亡的使者代表!人都对她避之而不及,却又恨杀而不快!只因她是随死亡而生,伴杀戮而存,所以她被认为不应该存在于世。
可世人都忘了一点,若没有他们的同类相杀,又怎会出现她这只魑魅?她被恨,被骂,被唾,被杀,然她却不恨,因为没有七情六欲,也无法理解恨,但她终究变得嗜血无情,遇她者,无生还。
其实这都是拜世人所赐,人从来都是怕比自己厉害的,而欺负比自己弱小的!没有谁生来就是绝对的坏,一切都取决于周身的环境,夙璃从出世那天面对的只有嗜杀,所以她唯一学会的也只有杀。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孤独与别人看不见的无助。她逃避着世人的厮杀,来到了这片无人的孤雪岭度过了近百年。
然即使她不问世事,仍不断有仇人追杀而来,却无一生还者归去。她被人赐‘孤雪妖女’,如孤山里的雪梅一样孤傲冷艳,如妖魅一般嗜血无情。
孤雪岭终年白雪纷飞,也掩去了那污血与人骨……
柳随风与苏子莫,他们是除了天山派弟子之外唯一的例外,也是她生命里的例外,而这例外却开始改写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