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声沉闷的惊雷自天边划过,大地颤动。雷声过后,举世皆静,飞禽不再傲立枝头,将脑袋深深的埋在枯草之中,山间凶兽匍匐在地,高大的兽躯轻轻抖动。
紧接着,雷声轰鸣,如同要将苍穹撕开一般,一道又一道闪电划过,像是太古神人手持巨斧劈向大地。
一阵又一阵的雷声响起,苍穹嘶鸣,大地却安静的可怕。天象可怖,却没有一个人埋怨,在这一刻,大地上异常诡异。
在雷声轰鸣的时候,无论是巨城还是小镇,所有人都走到了门外,这一刻,没有商贩往来,也没有田间耕作,无论是平民还是富商,都穿着简简单单或灰色或黑色的长袍,手中握着一根黑色的发带,凝视天边。
乌云滚滚,在雷声嘶鸣过后,自天边席卷而来,遮天蔽日。
整片大地都陷入了灰暗,乌云厚重,挡住了所有的光线,有小孩在啼哭,害怕是有神明在发怒,降罪世间。
大地变的压抑,人们却置若罔闻,守城的将士如同长枪一般笔直的立在城头,手中黑色发带在狂风中飞舞,居民都站在门外,看向天边一动不动,如同虔诚的在迎接神明降世。
片刻之后,大雨倾落而下,狂风肆虐,几欲将人吹散。
大雨一片又一片,伴随着狂风,如同恶魔在哭嚎,许多村庄之中茅草纷飞,粗壮的树木开始折断,然而依然没有一个人抱怨。所有人都站在屋外,如同万年不动的雕像,即便是天塌下来也影响不了人们的情绪。
北方,天堑山脉。这里曾是北川边疆最大的山脉,群山环绕,飞鸟难度,人迹罕至。
此时,大雨蔓延无数雄伟巨城,然而所有人却在这世所罕见的大雨之中纷纷从家中走出,凝望北方。
“当”。
一声悠长的钟声自中州响起,古钟震动,划破长空。悠悠钟声直冲云霄,连乌云都被震散。
钟声如大河之水奔流不息,穿过无垠的地域,传遍夏地的每一个角落。
第一声钟声响起,人们像是得到什么讯息一般,举起手中的黑色发带。古城上的将士将长矛钉在地上,手中发带系在额头,铁血的目光望向北方,带着一丝悲凉。古城中,老人颤巍着双手将发带系上,妇孺眼眸含泪,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嘶喊。
“当”。
大雨越来越猛,似要将整片大地淹没,又一声钟鸣响起,悠悠古钟声,让这片大地再也不能安静,迎合着人们的恸哭,传向远方。
钟声浩荡,厚重的乌云被大片震散,光芒重回大地。
“当”。
又一声钟声响起。
这一刻,所有人都面朝着他们所凝视的北方,双膝缓缓弯曲。
守城的将士身披盔甲,对着北方的天堑山脉单膝着地,身经百战的将军也在此时摘下头盔,向着北方拜下。这一刻,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富甲一方,所有人皆以一个夏地普通子民的身份,对着北方那些战死的英灵,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深深的敬意。
钟声一声又一声响起,低沉而悠长,震动九霄。
钟声九响。最后有人记下了钟鸣的次数,暗自震动。人皇钟九响,代表了夏地的极致,不是大喜,便是大悲。
时隔三百年,人皇钟再次敲响,却是九响的大悲之声。
大雨持续了一天一夜,人们在悲恸之后,终究还是各自散去,但是这一天,所有人都不会忘记,无数将士战死北川,尸骨永远在埋葬在了那里。
北方的天堑山脉,这里曾是北川边缘最大的山脉,群山辽阔,浩荡不知几十万里,然而如今,天堑山脉再也看不见一座山。
曾经群山环绕的山脉,早已经面目全非,方圆万里,山川崩塌,河水干涸,无尽山脉,如今已是万里死寂。
辽阔的山脉,成为了赤黑色的荒原。随处可见一具具尸骨横陈在大地上,曾经巍峨的山脉在巨大的破坏力下,成为了一片焦黑的大地,然后被血河染成赤黑色。
荒原绵延万里,巨大的天坑遍布荒原,如同有无数的陨星砸落而下一般,恐怖的大裂缝蔓延在荒原上,大地像是被巨人撕裂,岩浆滚滚,涌向远方。
残骸遍布,一根又一根长矛被折断丢弃在地上,盔甲碎裂,积血成河。
突然,在一个巨坑的边缘,一具具残缺的尸体之中发出一声闷哼,随即一只手臂从一具尸骸下无力的探出,手臂上沾满了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蔓延在手臂上,狰狞而又可怕。
沾血的手臂在旁边无力的摸索着,好像随时都会断掉一般,好一会之后,才像是抓住了什么,然后便看到,又一只手臂自泥土中探出,用力的扒着周边的泥土,血水滴落,将泥土染成褐色。
不知过了多久,压在泥土上的一具残尸终于动了,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般,泥土抖动,从中慢慢钻出一颗头颅,像是很久没有呼吸,又或者是太累了,在头颅钻出泥土的那一刻便趴在土地上大口的喘息着。
直到好一会,终于感觉有了一丝力气,头颅带着两只手臂挣扎着,缓缓从泥土中爬出。
“我还活着。”片刻之后,一个身披残破的盔甲,满身血迹的身影站在巨坑边缘。
“真的还活着。”这道身影喃喃低语,看着眼前的巨坑发呆。
“老天,这样真的好吗?”他笑了,带着酸涩。
许久之后,夕阳只剩一丝余晖,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尸骸,断裂的长矛斜插在土地上,破碎的盔甲染着血迹,泛着幽冷的光。
两位老人带着他走遍夏地,拜访不出世的隐者,无数药师圣手都摇头叹息,说他活不过十六岁。
本想在生命最后的日子来战场做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却不想,作为战场的北川天堑山脉都打的塌陷了,尸骸遍野,到处都是断矛残甲,而他却还活着。
“百溪,天不收你呢。”他背对夕阳,低头看着胸前的血迹,那里有一道伤口,触目惊心。
他用手轻轻抚过那结痂的伤口,轻声说道:“没想到被战矛洞穿都没有死,是因为这里少了一样东西么。”他的手掌贴在胸口上,却没有死而复生的喜悦。
“即便没死又怎样,终究是活不过十六岁啊。”
他在巨坑边站了很久,直到最后一丝夕阳落下,天色灰暗。一阵风吹来,残甲摆动,那道单薄的身影带着满身的血迹向着远方走去,步履蹒跚,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远处有人影走动,由远及近,越来越多。一队队人马出现在战场上,带着铁血的杀伐气息。百溪看到了他们,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甲胄。
“吾皇怜悯,愿将所有战死的将士就地厚葬,为其立下不朽的战功天碑。”有将领下马,指挥着将士们。
“历史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但是夏地的子民不会忘记他们的付出。”一个士兵声音低沉,对着无尽的尸骨说出这句话。人们心情很沉重,这场战争胜利了,但是代价太大。
百溪没有过去,也许活着的他会因为参战而得到厚赏,一世无忧,但是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一个活不过十六岁的人而已,不知哪一刻,他的生命便会走向尽头。
他最终还是离开了,踏着数不尽的尸骨,向着看不到尽头的战场外面走去。
遥远的战场之上,尸骸遍野,一道身影步履蹒跚,似乎随时都会跌倒,他的身上布满了血迹,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朝着一个方向,慢慢的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