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到了推门而入的白烨,他的屋里摆着几只牌位,香烟袅袅。原来老族长并不孤独,白烨心里想,老人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黯然。
“你要走了?”老人转过身去,怪异的的口音好像十分的肯定,自顾自的点燃了几柱香,插在另一个牌位前的香坛上。
“...是,”白烨有些不知所措,他低下头,手在柔顺的衣服上乱摸。
老族长的动作很舒缓,白烨急躁的浑身瘙痒,他有些后悔来这儿跟老族长道别了,他想,他真应该直接走掉。
“别站着,坐在那吧。”老族长虽然背对着白烨,却好像对白烨了如指掌。白烨还站在刚进门的地方,他扭脸看到了敞开着的门扉,他的脚后跟稍微往后挪挪就能踢到门槛,他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呼喝:跑,跑,跑,那个老人追不上你的....
“最后再让我这个老头子跟你说几句话吧。”白烨看到了老族长满头夹黑的白发,老人颤颤巍巍的走到桌子前坐下,招了招手。白烨的脖子上好像套了一把巨大的锁链,老人似乎只是轻轻的抬了抬手,可他却得弯腰低头。
“年轻人,你从南方来,你知道黑龙城往北的大漠有多深么?”老族长声音幽幽犹如低语。白烨抬起了头,老族长沧桑褶皱的脸庞忽明忽灭。油灯发出“噼啪”的轻响,火苗在老人的眼里闪烁,屋子里好像也亮了起来,少年摇摇头,扭捏的走到桌子旁坐下。
“那是会吃人的大漠啊!”老人微微睁大了眼睛,“我在这里活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里算上你,就只有三个人能从外面活着来到这里。”
“就只有三个?”白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族长点了点头,道:“...三十年前,城主守卫从北方大漠里带回来一个蓝眼睛的汉子,干巴的的简直不像活人,他像疯了一样的跟所有人说,大漠里有吃人的妖怪,他们一整支陀队全都被杀死了。
并且不管是村子里还是城里,每年有一大批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想要走出这个大漠,但却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城主的守卫军甚至还有专门的捞尸队,每天都能从大漠里捞出几具尸骨。有的是死在那的,有的是被风卷过来的。....这里面也包括我的两个儿子,”
老人顿了一下,道:“他俩打小就淘气。娃的娘早死,是我一手拉扯他们长大。但他们不愿留在这小村种地,我就去城里找了个老铁匠带他们去学打铁。”老族长有些气愤,他几乎是低吼着说道:“我不止一次的跟他们说大漠危险,大漠危险!可这两个逆子,他们居然背着我做了‘游沙客’!”
老族长突然不说话了,他站起来打开窗户,望着天上的明月。白烨坐在椅子上难受的像身上生了蛆,“游沙客就是城里那些想办法怎么走出沙漠的疯子...”他有些哆嗦,但还是说了出来:“五年后城主的守卫才在北边的大坑里找到了一些尸骨,大风掀开了埋着他们的黄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侍卫们把我叫到城主府上去认尸,地上扔着一堆骨头茬子,有人的也有骆驼的,我拿着他们的骨头乱拼。可我不知道那个才是我的儿子....”
白烨看着伤心的老族长,他再也生不出逃离这个屋子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老人。如果自己就这么背弃了面前孤单的老人那简直就是一种罪孽!
“那是我儿子的牌位,”老族长指了指香案上的灵牌,道:“我给老骆家绝了后,死了以后没脸见祖宗...”
白烨轻声安慰道:“...也许他们没死。”
老族长凝视着白烨,眼睛里亮着异样的光芒。光芒却转瞬即逝,他突然道:“走不出去的。”
“...总会有办法的”白烨觉得这话好像有些耳熟,他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说了出来:“说不定他们哪天就会回来。”
“我以为你会做我的‘儿子’。”老族长的口音突然变了,没有了那种怪异的腔调。。
‘咚咚咚!’,白烨腾的站了起来退到门边,惊疑不定的看着老族长。诧异道:“你怎么会?”
“我就是第三个外人,而且跟你的遭遇一样。”老族长苦笑道:“也是被强盗带到鬼牙湾的少年。我逃到这里,膝下无子的族长收留了我,我姓骆,族长也姓骆。”老人的话像毒牙一样刺进白烨的心里。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这么巧!”白烨惊道。
“是啊,怎么可能这么巧。”老族长苍老的脸庞透出一丝的戏谑。“如果不出我所料,那些劫你财物的强盗们一个也活不了。鬼牙湾每到月圆之夜才会出现,在太阳升起前沙暴就会杀光湾里的人。”
白烨心中翻起滔天的巨浪,猛的冲出门去,他从厨房抢了一把刀,一脚踢开了骆大庄家的驴圈。砍断绳索骑了驴子就往来时的路跑去。村里一半的人都听见了骆大庄的吼叫,老族长对村民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没事儿,自己找了个牛车跟了上去,车上装了好几个水袋......
那头驴子才跑了一夜就开始口吐白沫,白烨下了驴子,又跑了整整两天。但是鬼牙湾不见了,白烨确信就是这个方向,却不知怎么就是找不到原来的地方,按照原来的路程他又多跑了一夜,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不只这样,外面的一切都不同了。原来的戈壁变成了沙漠,仿佛村里短短几天外面就已经沧海桑田,白烨靴筒里灌满了黄沙,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老族长围着面巾,坐着牛车默默的走到少年身旁,对着少年说道:“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姓骆。”
少年仰面躺在地上,灼热的骄阳刺得他睁不开眼。
“我叫白烨,我姓白。”他缓缓开口道。
老族长舔了舔嘴唇,道:“那又怎样,你还不是跟我一样!”
白烨爬上了老族长的牛车,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水。
“别喝太多的水,你不想再晕过去了吧。”老族长说。
“什么意思?”白烨问道。
老族长说:“老辈们传下来的经验,渴的狠了就不要喝太多水,要一口一口抿。不然就会晕厥,就像你刚来的时候一样。”
白烨想了想还真是,便又把水袋放下。白烨道:“老族长,我有几个事想......”
“改天吧,我累了。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比你们年轻人。你看着点路别走错了。”老族长翻了翻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
白烨撇了撇嘴,翻了翻老族长带的干粮,发现还有半块饼,胡乱啃了两口。他也很累,但他更不想在沙漠中失去方向。
大漠的天空连一片云彩都没有,大风卷着黄沙拍打在脸上,生疼,白烨撕开了宽大袖子,捂住了脸。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当你好不容易的以为你跳出了一个笼子的时候,很快你就得发现你又出现在另一个新的笼子里。自由到底是什么?白烨开始有了些许的疑惑,或许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回头看了看消失不见的鬼牙湾,不知道那些强盗们是不是死了,也许他们在风暴来临前就撤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