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韩风与扛把子（下）。
卧室，通间卧室。
卧室两边的窗帘是拉上的，光线很暗。
电视柜上蹲放着的二十五寸彩色电视就在临近门口的窗户下面，电视柜前就是一张茶几，茶几上有两碗鸡蛋烩面，一碗已经被吃了一半，还有三瓶啤酒。
两瓶已打开，剩下的一瓶已喝掉三分之一。
韩风推开门的时候，并没有直接走进去。
他先是在门口站定，然后低下头，最后才从他右边裤袋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
烟已被他点燃，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嘴，衔在嘴里。
稀薄的烟雾从他嘴里喷出来的时候，他才抬起了头，看向茶几，看向对面。
他居然看到了扛把子。
扛把子本来不算很白的脸，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更黑了。
他的眼睛是亮的。
漆黑的发亮。
他的脸上此刻正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韩风讨厌他这种笑。
他说出的话更让韩风讨厌。
他只说了一个字：“坐。”
韩风没有坐。
他的烟抽的更猛了，已用手掩着嘴唇在轻轻地咳嗽。
他又燃起了一支烟才坐下，坐在扛把子对面。
“饭是我让老板端进来的。”扛把子在喝酒的时候，用那双漆黑的发亮的眼睛的余光瞟向他，淡淡的说：“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安静。”
韩风在听着。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在这里。”扛把子的语气不仅冷淡，还翘起了二郎腿，指了指茶几上没有被他喝过的一瓶酒，道：“喝完这瓶酒就不会奇怪了。”
韩风没有喝。
扛把子脸上的表情、语气终于换了，伸出手隔着茶几拍了拍韩风的肩，笑着道：“饭总是要吃的。”
韩风在吃饭，在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扛把子突然问他：“你知不知道宋彪？”
“知道！”
“他有一个妹妹，很漂亮的妹妹。”
“王璐。”韩风突然放下筷子，道：“他是宋彪在学校认的干妹妹，宋彪以前追过她，因为她是学校里公认的五大校花之一，也是新生。”
他突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埋起头开始吃饭。
他确实很饿。
扛把子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喝了一口酒，打了个酒嗝，又开始道：“宋彪在学校里有点儿小势力，所以不把人看在眼里，总以为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在学校追一个女孩子会很容易得手，女孩子一定不会拒绝他。”
他突然将目光全部集中在正在吃饭的韩风脸上，慢慢地到：“他好像把学校所有女孩子都想象成了李艳。”
韩风没有动，连眼珠子也没有动，右手执起的筷子上还有刚挑起送往嘴里的面条。
“可惜王璐不是李艳。”扛把子在集中全部目光看着他的时候，接着道：“长得漂亮的女人通常都是很不容易追到手的，所以宋彪就将她认作干妹妹。”
韩风终于动了。
他知道扛把子今天的重点不在这里，他居然很配合的问道：“她没有拒绝？”
“没有。”扛把子肯定道：“非但没有，反而还很高兴。”
韩风完全赞同。
他突然笑着道：“换做是我也会很高兴。”
“被一个人缠着的时候总是愉快不起来的，尤其是一个自己讨厌的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正盯着扛把子。
盯着扛把子那双漆黑、却又发亮的眼睛。
扛把子居然笑了，笑得很有深意。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韩风口中所说的那个“讨厌的人”就是他？
韩风正在喝酒。
他还抽烟。
这次咳嗽，掩着嘴的是扛把子。
他不抽烟。
不抽烟的人，尤其是男人，通常都不是很喜欢闻到很浓很浓的烟味的。
他决定直接进入主题。
“一个礼拜前你给王璐写过情书？”他问韩风。
“没有！”韩风居然否认：“绝对没有！”
他强调：“王璐给我写过，但我绝对没有给她写，一封也没有。”
“哦？”扛把子突然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碰到有趣的事，他脸上的表情总是似笑非笑的。
他在等他说下去。
“你一定想不到。”韩风又燃起了一支烟，喝了一口酒：“她写的根本就不是情书。”
扛把子道：“说下去。”
韩风却卖起了关子：“说起这件事，不得不再提一个人，一个你很熟悉的人。”
“我最熟悉的人就是你。”扛把子用一种很有深意的笑，说道：“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能让我称得上熟悉。”
他自己都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韩风也笑了，笑着道：“不是我。”
扛把子道：“不是你还能有谁？”
“杨秀。”韩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杨秀。”
扛把子居然还在笑。
韩风道：“你一定知道杨秀很喜欢八卦。”
扛把子知道。
这正是他最受不了的一点，但同时也是他喜欢的一点。
他喜欢她八卦。
他觉得长得漂亮，尤其是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漂亮的女人总是很爱八卦的。
所以他经常对他的朋友说：“假如你要是打算接受一个女人，一定不能拒绝她的八卦。”
现在他又说了，只不过做了修改：“女人要是长得漂亮了，身边就不会缺少八卦，而这个八卦的人往往就是她自己。”
韩风在听着。
扛把子道：“杨秀一定是认为你喜欢王璐。”
韩风居然没有否认：“漂亮的女人通常都有很多男人去喜欢的，但不是爱。”
“你真的喜欢她？”扛把子很意外：“喜欢王璐？”
韩风淡淡地道：“不是喜欢，只是多看了她一眼？”
扛把子道：“什么时候？”
韩风道：“陪杨秀一起去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
他觉得他这句话说的不算高明，所以又解释：“你一定知道杨秀去外面的时候，总喜欢有人陪着她，那天你又不在，所以我只能陪她去。”
他居然又解释：“因为咱俩是朋友。”
扛把子好像没有听到，问：“就因为你多看了她一眼，杨秀才会认为你喜欢王璐？”
韩风道：“好像是的。”
扛把子道：“然后呢？”
韩风道：“然后整个学校就传出了我喜欢王璐的谣言。”
扛把子道：“再然后呢？”
韩风道：“再然后王璐就给我写信了，不是情书，是信。”
扛把子道：“信上是怎么说的？”
韩风道：“信上说，让我不要再喜欢她了，还说她有喜欢的人了，最后祝我能碰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而她也真心喜欢我。”
扛把子道：“你碰到了？”
韩风没有说话。
他突然想起了杨秀。
就在他想起杨秀的时候，扛把子突然笑着道：“你觉不觉得王璐是一个很自恋的人？”
他虽然是在问韩风，可是并没有让韩风回答，他自己说道：“这是漂亮女人的通病，这种病谁也治不了。”
韩风还是没有说话。
因为他觉得杨秀也是一个特别自恋的女人。
他不止一次和杨秀去熟悉的小卖部，熟悉的道路旁，杨秀总是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觉得扛把子这个人怎么样？”
她总习惯把这两个问题放到一块去问，总是让韩风没法子回答。
——这种问题谁能回答？谁能？
韩风现在的脸突然红的发烫，就和当初他在想着如何去回答她的两个问题时一样红的发烫。
——他想了一路也没回答出来。
——他甚至还有种模糊朦胧的感觉，感觉到杨秀突然牵起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她的手却是那么的柔软、细腻，就像是阳春三月的微风一样温暖，温暖着他的心。
——这是不是就是情人的手？
他不想再想下去，他已经能感觉到他脸红的让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又开始抽烟，下唇微凸，让烟雾弥漫在自己脸上。
烟雾却进入到他的眼睛里。
然后他开始眨眼睛，开始流泪，咳嗽。
剧烈的咳嗽。
扛把子也在咳嗽。
他不喜欢他抽烟，但他却笑了。
他笑着道：“如果你能很认真的将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听进去，我一定很佩服你的，因为这是我今天所说的主题。”
韩风道：“你说。”
扛把子笑着道：“有人想要打你。”
韩风道：“我知道。”
扛把子道：“你知道？”
韩风淡淡地笑了笑，又淡淡地说，就好像在说一件根本和自己没有关系的话一样。
他说：“宋彪。”
“不错，就是他。”扛把子道：“宋彪是一个很小心眼的人，他给王璐写过很多封情书，王璐甚至当着他的面直接撕掉，扔进垃圾桶，这让他在学校里很难堪。”
韩风道：“我虽然没有给王璐写过情书，王璐也没有给我写过情书，但王璐给我写过信却不假。”
扛把子道：“所以他才要打你。”
韩风感到很困惑，又想不通，他问：“难道他不知道信上所写的内容？”
因为这封信现在已经不翼而飞，他甚至连看都来不及看，就已经被班里的人夺去，大肆宣扬。
杨秀、李艳就是其中之一。
信上的内容就是他从杨秀口中得知的。
所以他觉得这件事宋彪不可能不知道。
扛把子不是很白的脸上，又有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认为很有趣，有趣极了。
他更觉得韩风问的话也实在有趣的很。
“他不需要知道。”扛把子道：“其实他真正想打得人不是你。”
“不是我？”韩风同样很困惑。
“不是你，是我。”扛把子说：“他想打的人是我，但却不敢。”
韩风已经替他说了下去：“因为你外面有人。”
“嗯！”
“所以他才借题发挥？”
“好像是的。”
“这还只是其一。”韩风道：“因为我和你走的很近。”
扛把子突然不说话了，过了很久他才开口，用一种很轻很轻地语气在问韩风：“你不觉得你平时是不是有点嚣张？”
韩风不觉得自己嚣张，他也在问：“比如？”
“比如沉默。”扛把子解释：“比如有女孩子主动问你话时，你总习惯保持沉默。”
韩风道：“还有呢？”
扛把子道：“没有了。”
韩风道：“这也是宋彪要打我的原因之一？”
扛把子道：“应该是的。”
韩风道：“你呢？”
扛把子笑了，笑着道：“你的意思是问我，假如我是宋彪，会不会也想着打你？”
韩风道：“可惜你不是，所以我想听实话。”
扛把子道：“实话说了通常都是很伤人的。”
韩风道：“你可以选择不说。”
扛把子选择不说。
这种时候选择不说，是不是就代表着默认？
韩风不知道。
他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自己嚣张。
假如“嚣张”也是一个缺点的话，这世上又有谁能认识到这样的缺点？
酒已空，饭还剩半碗。
韩风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扛把子也吃不下去，他突然站了起来，站得很快，又很快的走到门口，很快的关上门。
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出去，生怕是背后突然多出条恶鬼用鞭子去抽他。
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这么快？
韩风觉得很有趣，觉得扛把子有趣，也觉得自己很有趣。
他觉得扛把子有趣，是因为扛把子又打算让他付钱。
他觉得自己有趣是不是就因为，明知道扛把子会这样去做，他却连一丝准备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