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锦袍老者经过探查发现,丁越如果血脉持续异变下去的话,肯定活不过十六岁,而这种血脉上的问题连他也无法解决。也就是说,他大罗老人寄予厚望的徒儿,竟然是个短命鬼!
前面发现丁越天资超拔的喜悦全部化作了冷冰冰的失望,关键是他已时日无多,再也没有时间等待下一个弟子。
就好像一个饥饿已久之人,老天给了他一块香味扑鼻的馅饼,却发现是铁做的,完全无法入口,你让他如何不怒?
锦袍老者几次欲举掌将丁越击毙,想到他明亮恭敬的眼神,以及发誓要为他和大弟子李昌陵报仇的豪言,终是不忍心下手。他整个人无精打采,喃喃道:“罢了,罢了!等这小子醒来,就如实告知他吧。也许他还没死,自己这缕残魂就已灰飞烟灭,又哪里管得了这许多?”
丁越这次入睡极沉,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才醒来,抬眼一望,发现锦袍老者在室内依窗而坐,面前几味精致小菜,桌上一个暗花镂金玉壶,正独自饮酒。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暗骂一声自己,慌忙起身下床,却见锦袍老者冲他招手:“来来来,陪为师喝几杯吧。”
“好,不过弟子酒量一般,怕是不能陪师父尽兴。”
丁越略感讶异,不过他以为师父心情不错,也就没多推辞,过去坐了,与锦袍老者对饮起来。
丁越其实酒量很好。
平时苍夷部落自酿的米酒多数都拿到集市上筹换了钱物,族人饮酒机会极少,偶尔饮酒也是在年关之时。丁越清楚地记得每逢年关,族长****天必定会倾全族之力准备出丰盛食物犒劳族人,也算是在艰辛生活中寻找一点点微末乐趣,给无望的前途点上一抹亮色。
通常,这样的宴席要持续三天,所有族人不分男女老幼皆可入席,小孩子大快朵颐,青年男女互吐衷肠,像他这样十几岁的少年人,上下不靠,往往是三五成群,彻夜斗酒,不醉无归。那三天,也是他记忆中每年最快乐的日子。
即便是那样多数人都烂醉如泥的场合,他也从未醉过,惹得几位好友秦野虎、阮林、阮海等都称呼他为怪胎。
不过,眼前锦袍老者的烈酒岂是寻常米酒可比,入喉冷冽似冰,下一刻却辛辣如刀,一口下去,丁越就觉着整个喉咙都着了火似的,面上“腾”地红了起来,呛得咳嗽不止。
他知道厉害,自是不敢再鲸吞牛饮,举杯敬过锦袍老者后,只是小口抿着,心说难得师父今日心情大好,自己可不能早早醉倒,那样岂不是坏了他老人家的兴致?
就这么饮了两杯酒后,丁越见锦袍老者扫了自己两眼,那眼神说不清是什么味道,有惋惜,有喜欢,似乎还有一点点......厌恶?
他心下微微不安,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听锦袍老者道:“徒儿,有件事为师须得让你知道。”
“师父但讲无妨。”丁越肃敬道。
锦袍老者重重叹了口气,道:“你体内的血脉异变为师无法解决,而且据为师推断,因为血脉之故你活不过十六岁......你天资极好,原本我还希望你能将大罗刀经传承下去,至于替我和你大师兄报仇那是不敢想了。没想到造化弄人,你居然跟我这个缺魂少魄的家伙一样,也没几天好活。唉,可惜,可叹!”
丁越登时呆住了。
对于师父的话,他不会有丝毫怀疑,毕竟是活了上万年的老怪物,既然说他活不过十六岁,而且言之凿凿,自然有其依据。
“活不过十六岁?可是,可是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办呢......我怎么能死?”
丁越脸色黯然,在心中默默自问。
不过转瞬间,他又想道:“似乎在锦袍老者的语气中,除了惋惜,还有更多的是失望?自己既然注定十六岁就要毙命,又如何能练成大罗刀经,完成师父的心愿呢?”
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痛。
他将锦袍老者和自己面前的杯子都斟满了酒,随即长身而起,先做了个揖,便举杯道:“承蒙师父抬爱,将我收入门楣,不曾想弟子却身有隐疾,无法替师父达成心愿。弟子在此赔罪了!此杯酒,弟子敬您老人家,感谢您这几日的照顾!”
说罢一饮而尽,又道:“既然活不过十六岁,弟子不敢耽误师父的功法传承大计,此杯饮罢,就请您老人家将所传法诀收回罢,小子决无怨言。”
他为人一向干脆利落,既然不适合拜在锦袍老者门下,也就不愿腆颜再叫师父二字,免得让人以为他恋栈不去。
这番话说完,丁越已做好了被锦袍老者收回《大罗刀经》的准备,虽然他不知道如何能让自己脑中清晰无比的那些法诀消失,但他相信锦袍老者必然有办法。
也许是搜魂,也许是毁灭,总之不会有更坏的结局了。
虽然心下惴惴,他面上仍强做镇定。他可是苍夷部落的丁医官,走到哪儿也不能让人笑话不是?
锦袍老者脸色阴晴不定,似是恚怒,又似欢喜,最终他一拍桌案,竟爆出一阵大笑,只听他击桌赞道:“原来却是我老糊涂了,好小子,有骨气!就冲你这番话,就不愧是我大罗老人的徒弟!”
“我本来就没想逐你出门,大罗老人岂是轻言毁诺之人?既然收你为徒,自当尽心教导,别说你还有两年寿命,哪怕你明天就要死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你就还得叫我一声师父!”
“我之所以恼怒,是生这贼老天的气......不说它也罢,来来来,再陪为师好好喝几杯。”
此前丁越一颗心本来冰凉之极,听了锦袍老者的话却又变得滚烫,他动了两下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只得讪讪一笑,重又坐下。
师徒二人对饮畅谈,不过丁越主要是听,说的极少。
几杯之后,锦袍老者忽道:“为师一生,最喜好三样东西,你且猜一猜?”
“三样东西?”
“师父您被尊为万载刀圣,随身宝刀早已通灵,这想必是您最喜爱之物,其他两样东西,请恕弟子愚钝,却是不敢妄加猜测。”
锦袍老者抚掌大笑道:“说的也对也不对!老夫一生所爱不过六个字,乃是烈酒、烈刀、烈女!”
“烈酒第一,乃是老夫平生至爱,而且这烈酒须不加任何外物,越辛辣越好!许多人喜好在酒中加种种灵药奇花以资修炼,到最后酒不是酒,药不是药,实在玷污了那些好酒!老夫对此,向来嗤之以鼻。”
“那把幽罗刀,也不知送多少人进了幽冥地狱,常随老夫左右,也沾染了些脾气,性子极烈,颇合老夫心意,因此排在第二。”
他说到这里,室内香案上那把幽罗刀又微微跳了两跳,发出“呜呜”低鸣,似乎不满锦袍老者的这个排名。
锦袍老者懒得理它,仰头又干了一杯酒,道:“这第三嘛,就是烈女了。老夫生前性子孤僻,落落寡合,知交好友并无几个,女人倒是不少,而且一个个恨不得比老夫脾气还大,嘿嘿,说她们是烈女可也不错。”
丁越还是童男之身,未尝****之事,对女人和烈女的区分茫然不解,闻言只能干笑。
谈起当年之事,锦袍老者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丁越心道,师父说他自己性格孤僻,乖乖,要是他不孤僻又该怎样?
他却不知道,锦袍老者虽说是大罗老人一缕残魂,但万年时光匆匆而过,这缕残魂也多少有了一点自己的意识。而且,锦袍老者始终盘桓在这洞府第三重之中,甚至连洞府外围的沙漠和幻魅之湖也抵达不了,心中孤寂可想而知。自从那个花甲老仆死去之后,他又独自捱过了千年,如今好不容易收得丁越为徒,岂有不一尽谈兴之理?
不过丁越极有耐心,只是静静听他讲述,偶尔插上一句,却往往搔在痒处,颇有点睛之意,更让锦袍老者欢喜,心说这个徒儿收的果真不错,起码比他大师兄会说话,哼哼,李昌陵那小子,跟死老头子一个德性,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整日只知道埋头修炼,结果怎样?还不是魂飞魄散。
反正他看丁越是越来越顺眼,修真界的种种功法宝物的奇诡可怕、为抢夺修炼资源而父子互残、手足相煎的冷血残酷,以及万年前几大顶尖修真势力的复杂争斗和骇人秘闻,该说的不该说的几乎都倾囊而出。
丁越听得心惊肉跳,有许多不懂之处,也都凭着超人的记忆力囫囵吞枣地塞进了脑海深处。他知道,以后若要闯荡修真界,这些见闻可是万金难求,恐怕比任何宝物都更加珍贵。
据锦袍老者所说,浩瀚星空中,坤元大陆只是极不起眼的一处地方,在天外有许多奇妙诡异的星球,有的灵气浓郁能达到坤元大陆的十倍,还有的根本就不是星球,而是一座巨大山峰,孤零零悬浮在星空之中,亘古未变,上面重力是普通星球的上百倍,几乎没有人能够在上面站立行走。
除了各处奇妙的大陆和星球,茫茫星空中更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种族,有的天生适合修炼,肉身甚至就可以横渡虚空,比人族强大不止一星半点。
丁越如听天书般,完全被惊呆了。
他一直生活在苍夷部落,所踏足之处方圆不过几百里,对坤元大陆都谈不上熟悉,更何况锦袍老者所说的天外星空了。
“如果能将大罗刀经练成,将来我就也能到星空之中闯荡了,能见识到各种奇异的大陆和种族,以手中刀,抒胸中意,快意恩仇,那才不枉此生!”
丁越的眼睛明亮起来。
直到天黑,师徒二人方尽欢而散。
翌日清晨,丁越早早来到修炼室。
说是修炼室,其实也是一座大殿,黑石为基,白玉成墙,重檐飞楼,一派煌煌气象。外表奢华,里面却很空旷,除了几个蒲团和几个陈列兵器的柜子外,别无他物。
过不多时,锦袍老者也已来到,见丁越昨日烂醉,仍不误今日之事,心头暗自嘉许。
想到丁越如今的修为极低,锦袍老者沉吟了下道:“徒儿,我观你斗那沙怪之时,武技似乎别出心裁,你先演示一遍我看看,咱们再说修炼大罗刀经的入门之事。”
“遵命!”
丁越领命,凝神提气,将自创的五式武技一一展示,“龟伏渊”、“猿渡云”、“虎扑崖”、“鹰击天”、“熊撞山”,每一招一式都贯注了他全部精气神,出拳生风,身形如电,最后轻嘘一口气,收势站定。
锦袍老者一双眼睛越来越亮,心中惊讶无比,他没想到丁越一个十四岁的稚龄少年,居然能将武技练到如此地步,每一招都有神有旨,关键是这套武技还是他自行悟出,尤显难得。
他微笑颔首,赞道:“不错,不错!虽然有不少地方还待琢磨,但以你年龄而言,已是极为难得!”
“师父谬赞,弟子惭愧。还请师父指点!”丁越道。
锦袍老者摇了摇头道:“你这套武技乃是自创,我不想影响你的思路,因此不会帮你指出缺陷,说不定,我所看到的缺陷正是你灵性迸发之处呢。因此只能靠你自己以后慢慢琢磨再去修改。但我敢肯定,你这套武技大有潜力,因此希望你坚持练习下去,即便将来踏足灵境后也别放弃。也许,将来你能从这套武技中衍生出一套厉害道法呢!”
“武技?衍生道法?”丁越有些茫然。
“对,就是道法。你可知道武技和道法的区分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