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引来了好多人,少年一辈之间打架,竟然差点闹出人命,令他们难以置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深仇大恨?可区区十几岁的少年之间,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巫小牛的哥哥巫大牛不明白,瞧着弟弟那张血淋淋的脸,他感觉胸口剧痛,再瞧着旁边地上那痴痴大笑的巫仙瀑,又满腔怒火,真想一步上去,一刀劈死他!
只是他被他父亲喝斥住了。他父亲说,先处理巫小牛的伤势才是正事。
而对于巫仙瀑,他父亲并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是匆匆抱起巫小牛,便走了,如湖水般平静地沉着脸,走了。
巫大牛自然又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巫仙瀑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想也没用,有些事情,不明白便永远不明白。
不过他不明白,辛婆婆和族长却很明白,因为巫木、族长和巫大牛的父亲三人,是从小到大的铁哥们,而他们仨,正是辛婆婆看着长大的。
铁哥们的孩子犯了事,总归要原谅的。尽管十六年来,浑浑噩噩的巫木与他们的关系淡了,但一日铁哥们便是一辈子的铁哥们,不然又怎么叫铁哥们?
另一方面,尽管族长明白这事情,但对巫仙瀑为何对巫小牛下狠手一事,又是不明白了。而他不明白,辛婆婆却是已经猜得很明白。
自从知道阿木可能走了之后,辛婆婆便急匆匆赶了过来,可惜她已经老得走不快了,只能在远处眼睁睁看着这条碎石路上发生的事情,却无能为力。
所以他很明白巫仙瀑为何要下狠手,但她所认为的,不是巫仙瀑口中说的巫小牛让阿木没有喝到最后一口酒,而是巫仙瀑他恨,恨巫小牛让他失去了见他阿父最后一眼的机会。
中午的太阳那么近,可这冬季的太阳又总是那么无力,一如巫仙瀑的那痴痴的笑声。
或许在部族里的其它人眼里看来,这是何等的猖狂,可在辛婆婆眼中,却是那样饱含辛酸。
四十年前,前山兽族大伐,他的丈夫死在了澧水的北岸岸边;三十年前,她的两个儿子与巫木走出部族成为战兵,十四年后巫木回来了,但她的儿子却没有回来,她去问巫木,可巫木始终没有回答一句话。
从那时起,她明白自己只有孤身一人了。
每次圆月升起,她总会想起过昔;每次见人家一家人团圆,她总会暗自垂泪;一个人的世界,她觉得总是那样孤独,那样寂寞,那样彷徨,那样无助。
现在,巫仙瀑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
她忍不住上前去扶起巫仙瀑,可巫仙瀑却是突然自己站起了身子,拍拍屁股一个人走了,渐渐远去之时,那不着调的调调儿竟然又突然响了起来。
巫大牛看在眼里,恨不得赶上去将他掐死,而其他的围观之人,也是恨不得追上去掴他几个巴掌。
可族长在这里,他没动,便没人敢动。
族长只是一直平静地看着,他的感受其实跟巫大牛父亲巫大汉差不多,但他想原谅巫仙瀑的理由却是更多些。
辛婆婆继续跟了上去,显然是要去巫仙瀑的家,族长有些疑惑,自然也跟了上去,打一开始,他就不明白,辛婆婆为何出现在这里,于是上前一问,才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等到了那间破房子里,见着这破落的一切,终于是直接痛哭起来,铁哥们竟然真的去了,才四十多岁竟然就去了?
一时间,他想到了很多很多,很多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事情。
巫仙瀑胸口很痛,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打架的缘故,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躺在他睡的那张破木床上,翘着脚,清澈的眼睛转悠悠地看着土屋顶。
至于那身上的伤,对他而言,似乎依旧影响不大,这点他觉得很意外,但却自思不得其故。
嘴上,他本是想接着哼那首他一直都没哼对,又自认为哼得妙极了的小曲儿的,但现在他怎么也哼不出口了,他暗想,这定是那死族长哭声太大了,他想一个大老爷们还哭?还是族长大人呢,嘿嘿,大人个毛线!
想着想着便觉得这家伙滚蛋多好,再一瞧,那辛老太怎么也哭了?滚蛋滚蛋,都他娘的滚蛋!
虽这么想,却并没有这么说——其实他最见不得人哭了,他觉得哭的人怎么着也比不哭的人脆弱,自己堂堂混世小仙王,怎么又能欺负脆弱的人?
他又想起小胖妞了,他记得自己找小胖妞开玩笑,有一次她竟然哭了,那哭声简直比二狗子放屁还响。他觉得要是她也在这儿就好了,几个人比比,那场面一定相当壮观。
或者她不哭,来听听这哀嚎也好。
可小胖妞现在并没有来。
到辛婆婆和族长走了她还是没来。
最后一直是到了太阳西斜时她才来。
那是一位身穿虎皮衣的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孩儿,从破门外走进来,披散着乌黑的头发,稍圆的脸上挂着一抹忧色,像是担忧着某件事情、某个人;不过再看那一张巧嘴儿,又仿佛便觉得她是笑的,且是月亮般的那样笑,暖人心脾的那般笑。
但是,觉得是笑终归不是笑。
她不笑也不说话,反而是身后跟着的虎背熊腰、虎头虎脑的少年“二狗子”,大吼道:“老大,你没死吧!”
还有一个身材精瘦的小个子少年“山猫”,稍平静道:“老大,你怎么样了?”
巫仙瀑瞅了一眼二狗子和山猫,道:“屁大点事儿!”这才从床上下来,可刚一下床,便瞧见了那位身材苗条的女孩儿正慢慢走来,于是坏笑道:“嘿嘿,小胖妞竟然主动来我家了?”
“小胖妞”只是没气的扭过了头,朝着巫木那张床上看去,道:“大叔怎么就去了?”
此话来得突然,巫仙瀑没有答话,二狗子和山猫也没有答话。
似乎是不想尴尬,“小胖妞”又道:“小猴子,你以后怎么办?”
巫仙瀑依旧笑呵呵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道:“还能怎么办,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照旧?”
二狗子站在一旁,也是附和道:“对,吃香的,喝辣的,照旧!”
精瘦少年“山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小胖妞”想了一会儿,终于是笑了,笑得果真如天上的月亮,道:“好,还是吃香的,喝辣的!”可她却很明白,“小猴子”衣服都穿不起,又上哪儿去好吃好喝?
自从几年前巫木大叔卧床不起后,他家唯一的生活来源便是他去元矿场做工,可他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小孩,又如何能养活两个人?
二狗子阿父是打猎的,便经常拿些猎物出来给他;山猫阿父是打渔的,便经常拿出些鲜鱼出来给他,初始时,小猴子还犟着不要,但他那时终归年纪小,看起来才十岁左右的孩子能挨得住吗?
由此,他接受了第一次帮助。
而有了第一次,便自然有了第二次,接着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尽管后来他高昂昂地说接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二狗子和山猫老是叫他去帮他们打架,又说小弟孝敬老大本是天经地义的,但是,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小胖妞”都明白,山猫也明白,那最主要的理由是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的,便是他为了他的阿父。
尽管他从没有叫巫木一声“阿父”,尽管他老是显得很不在他的阿父,可他一直都是为了他的阿父。
不然他也不会那样恨巫小牛了。
不然他也不会几年如一日,天天笑呵呵去打酒,天天如同大人们一般拼命做工了。
不然他也不会将他阿父巫木的床打理得那样干净,甚至连那个尿桶,都擦洗得几乎毫无异味。
“族长大人已经通知全部族了,明天为大叔送行,这是套干净的兽衣,你给大叔换上吧!”“小胖妞”说着,便从腰间取下一个包裹。
巫仙瀑一脸笑呵呵,道:“新衣服啊,好看!”接着眉头一皱,又道:“族长有没有说将死酒鬼埋在哪儿?”
“小胖妞”浅笑道:“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你放心好了,会葬在英雄墓林里!他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便给他送最后一程。”
听到这话,巫仙瀑先是“哦”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副气愤愤的样子,道:“嘿,这死酒鬼不就是当过几天战兵嘛,还真是英雄了?死了还葬在英雄墓林里?”
又对着那具冰凉的尸体,道:“死酒鬼,你走运了!”
再大笑,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猖狂。
“小胖妞”自然明白他是口是心非,知道他这是真的高兴,于是反而放心了许多。瞅了二狗子和山猫一眼,道:“那好,小猴子,你再陪陪大叔,我们明天早上再来!”说罢,便匆匆踏出了那扇门。
巫仙瀑故作挽留道:“诶,别走啊,你们走了就不好玩了!”
可他们又哪里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