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水道,叫澧水,从西边来,到东边去。
它的极下游北面,有一片明显高于其它临水之地的地域,叫做高澧之地;其上集居着一个部族,叫做高澧部族。
部族有上千人口,以打渔、采果、打猎为生;有数百间房子,黄泥夯土墙、毛草扎藤顶;有几十条纵横道路,碎石铺就,连通部族各处。
还有一位少年。
光着上半身,下半身也几乎光着,只有屁股及屁股对面,被一条不知是裙子还是裤子的东西遮住了。
那东西是一块树皮剪成的,但现在却一点都不像树皮了,因为它早已被磨软,加上沾染了许多又黑又黄的秽物,倒像是一块肮脏的破布。
巫小牛说他是穿不起树皮衣服,自然该丑!
但他嗤之以鼻,说“巫癞狗”是羡慕老子的身材,妒忌,活生生的妒忌!
又高昂昂正经地说,其实不是老子没树皮衣服穿,而是老子故意这样穿的。因为这样每次遇到“小胖妞”的时候,就会使她脸红不已,这样就会让这个打架生猛得一塌糊涂的“小胖妞”,在他的面前,永远拔不出她那把破剑。
现在,他在部族中的一条碎石路上走着,光着大脚板,踩着那些硌脚的碎石。
他一点也不觉得疼!他早已习惯,也心不在此!
他正想着其他的事情,准确地讲,是想着刚刚出家门时,那死酒鬼说的话:
“仙瀑,去给阿父打些酒来!”
彼时中午,他刚从矿场里干活回来,本想着烤两条干咸鱼做午餐,却突然听到那死酒鬼说了这话。
他不禁觉得好生奇怪,心想着:“早上出门前不是给这死酒鬼打过酒了吗?怎么他这么快就喝完了?另外,平日这死酒鬼不是叫自己小兔崽子么?今天怎么这样叫了?”
他全名叫巫仙瀑,这样叫便是叫他名字的后两个字。
他没有多问,因为他深知这整日卧在床上的家伙,脾气比烂鱼还臭。不敢耽搁,只是带着疑惑看了这死酒鬼一眼,拿起那个果真已空了的破口陶壶,便走出了那扇破门。
所以到现在碎石路上,他想着那话,依旧是眉头皱起。继续想着,竟渐渐觉得瘆得慌,好端端叫老子“小兔崽子”不行么,怎么学二狗子他娘,活生生将他名字辛小宝叫成了“小宝贝儿”。
巫仙瀑感觉这种叫法好恶心,就像是受到折磨一样。但一想到这儿,他眉头就突地一跳,难道死酒鬼是在变向收拾自己?以这种方法恶心自己?可最近……好像没惹什么事儿啊!
哦,对了,前两天扇了巫小牛那小癞狗几巴掌,难不成是这事儿被他知道了?
娘的,这怎么能怪老子呢?那事儿就是那巫癞狗活该,谁叫他去偷辛老太的酒吃?老子早就警告他了,少在部族的西半部瞎晃悠,这边是老子的底盘。
想着想着,这条碎石路便已走到了头,尽头前边几步,是一圆的小的土房子。
“辛老太,老子又来打酒了!”人未跨进门内,那高昂昂的声音却是已经传了进去。
房子里面,辛婆婆正在午食,突听得有人喊她辛老太,便知道该是仙瀑这孩子来了。部族里人人都尊她敬她,由是不管老幼,皆是叫她辛婆婆,但唯有这个孩子是个例外。
她放下了手中野黍果,双手撑在了那用一整块石头做成的“桌子”的边沿上,慢慢站起了身体。但她还未迎上去,巫仙瀑却已闯进了门来。
她本有一分疑惑,便道:“仙瀑啊,平日不都是清晨和傍晚来打酒吗?现在大中午的,你怎么来了?”
“那死酒鬼今天喝酒喝得忒快,早上打的酒,现在就没了!于是便让我现在就来打。”巫仙瀑一面说道,一面走向那“桌子”旁边,一面又顺手将手中陶壶扔在了辛婆婆双手上。接着一屁股坐在“桌子”旁的小石墩上,一把又一把的抓起“桌子”上的野黍果吃。
辛婆婆小心接过了陶壶,并不在意他那饿野猴子般的行为,只是佝偻着腰,踩着小步子,移到了一大大的红陶酒缸旁,用木勺舀起酒来,同时边舀边疑惑地说着:“阿木怎么喝得这么快?”她口中的阿木便是巫仙瀑口中的死酒鬼——巫木。
巫仙瀑自然也不明白,一边吃着野黍果,一边接了一句:“鬼才知道呢?”
辛婆婆面露沉思,想了一会儿,像是自语道:“阿木十年如一日,一直都是白天喝一壶酒,晚上喝一壶酒,十多年来,从未变更过,今天……怎么这么反常?”说到这里,声音便停了。
而巫仙瀑听这么一说,又是眉头泛起疑惑来,那死酒鬼的习性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了,不过刚刚的他完全被那称呼“仙瀑”所惑,并没有想起最大的反常出在这里。
心中一阵不安之感惊起,他道:“刚刚死酒鬼说的话也反常……”
“什么话?”
“他说‘仙瀑,去给阿父打些酒来!’竟然都不叫老子小兔崽子了!”巫仙瀑浅笑道。
“叫你‘仙瀑’?“
辛婆婆有些意外,一边思索着一边又舀了两下酒,接着眼皮子一抖,手上竹勺突地被扔下,急道:”仙瀑,快快回家吧!阿木怕是要……要……“
“走了“二字终究没有吐出来,但见辛婆婆如此紧张,巫仙瀑哪里还明白不过来,愣了半晌,霍地站起身子,几步间顺手抢过那酒都还没装满的陶壶,便一个劲儿地朝着房子外跑去。
人已在碎石路上跑着了,可脑子现在才一阵轰鸣。
他感到难以置信,也不想相信,但种种迹象又都指向了那个结果。
他想寻到一个否定此结果的理由,脑子里冒出的却是六年以来,死酒鬼整日病怏怏卧床的情景;他身体越来越瘦的情景;最近这几天老是盯着那块红色小石头看的情景。
这些情景,反而佐证着这个结果。
巫仙瀑狂奔,脸色渐渐变得冰冷。
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起来,他从小便没有阿娘,没有阿公,就这么一个死酒鬼陪着他,但死酒鬼要是也没了,他又上哪儿听人家叫他小兔崽子去?晚上又跟谁吵架去?跟那间破房子么?可那间破土房子开得了口吗?
想着这种寂寞无聊的生活,他觉得那定是睡都不着,觉都睡不着,又该怎么过活?
目光很迷离,但一束余光射出,突地又注意到了手中的那个陶壶,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否定这个结果的理由:死酒鬼不是叫老子打酒吗,那他肯定还没喝够呢,嗯,对,他肯定还等着老子的酒呢!
想到这儿,他又不禁高兴了几分,那双从不流泪的眼睛也是闪起了亮光,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灵宝似的。
不过也正是此时,前边一个矮瘦少年看见了此幕,他穿着裁剪精致的树皮衣服,从另一条碎石路上过来,一半青一半红的脸诡笑着,又轻快迎来。
巫仙瀑虽往前跑,此际目光却几乎全盯在了那陶壶上,哪里注意到前边那少年。
而那少年逢此良机,便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来,手突地一抓,便将那口子破了一半的陶壶攫去了。
那少年这才细看陶壶,却一下子辨得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宝贝,“原来就是个破酒壶!咿……酒壶中还有酒?咿……还是辛婆婆酿的果酒?!“自顾看着说着,竟是一下子就喝了起来。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快,巫仙瀑本来心神不稳,自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而当反应过来之时,那少年已经开始喝那酒了。
他顿觉愤怒,但既已反应过来,脑子便算是清醒的,当务之急不是与这巫癞狗计较,而是回家看自己的死酒鬼!
由是转身便跑。
可刚跑了不到五步,自己的背却突然疼了一下,只听”咔“的一声,背上已满是酒液。
这个陪了巫木十六年的陶壶,在这一刻,碎了!
巫仙瀑自然明白是那巫癞狗干的蠢事,但他依旧没有回头,心头只想着,要尽快回去,回家!
可巫小牛哪里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前两天被这家伙扇了巴掌,且是现在的脸还一半红一半青呢。昨夜修为终于破入元火境第三重,今天,便是这“混账猴”的死期!
在连着果酒,毫不犹豫扔出那陶壶过后,他自然是一个箭步便向前跃了去,手中有光芒闪现,亦是跟着脚步,一掌推出。
巫仙瀑虽然一直跑,但那陶壶打在身上,还是影响了他的速度,所以巫小牛这一掌,便是直接跟上,打在了他的后背,正是那沾满了果酒的地方。
那一掌包含了巫小牛的三重修为之力,威力极大,巫仙瀑又无心防备,结果自然是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当转个头来看时,那巫小牛的巴掌已经欲往他脸上打来。
巫仙瀑早已目光闪火,带着从未有过之愤怒,也不管那手,一脚直踢他的一脚,巫小牛由此脚一歪,那巴掌自然也没能落在巫仙瀑脸上,而是偏在了他的肩头上。
他感到出奇地疼,但他才不管这些呢,愤意上来,大喝一句:”巫癞狗,老子要宰了你!“便听得骨骼咔咔咔响了几声,整个身体便一下子跃起,扑向了巫小牛,俨然一头暴猿,也没什么章法。
巫小牛知道这“混账猴”的身体生得厉害,但没想到自己靠着元火境三重修为,带起元气,打了他两掌,他都还能站起来。
他不由有些泄气,心想难不成已元火境三阶修为的我,还敌不过这只从未修炼过的蛮猴么?
他不相信,也不甘心,如此也不管被踢中的那只脚有多痛,只是出掌成风,元气掌印便如同下雨般向前激射而去。
但巫仙瀑此时纯粹就是一个暴乱的蛮兽,自然不会管那些威力极大的元气掌印,他只是一下扑将过去,将身体迎向了那些元气掌印,同时一手伸出,便将巫小牛一把拽了过来。
没有喊疼,嘴角已经溢血。
嘴溢血了,心却不管这些!
他拉着正挣扎的巫小牛,只是一拳狠狠轰出,便将那巫小牛打得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儿。
巫小牛可不像巫仙瀑,天上有一副打不动的好身板,反而,他天生体格瘦弱,即使是普通人几拳落去,也依旧令他吃不消。他虽然已是元火境三阶修为,但其身体却并没有改造多少。
他本想远距离打的,可偏偏又被巫仙瀑拽住了。
此时,被巫仙瀑一拳打在肚子上,却是再也无力站起来了,只能抱着肚子,暗自呻吟。
他很不明白,怎么自己元火境三重修为都不如巫仙瀑这个“混账猴”一拳?这个混账猴究竟是什么身体?虽然他浑身肌肉,但身材也并不像不哥哥那般高大啊,他又怎么会爆发出这么大的威力?
另一面,巫仙瀑很想再给巫小牛几拳,但心底的那份来自死酒鬼的不安却更令他着急,他吐了一口血,带起伤,终于是能转身继续往家里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