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源寺内。
方丈玄烨在主殿无量光殿接待凌零三人,当然主要是徐延年和玄烨等人坐着说话,其他人站着听讲,
话题主要是围绕着凌零展开,时不时夹杂几句两位前辈高人的风流往事。只是不知一个年轻和尚能有什么风流往事?凌零腹议着。不过双方倒也算是谈得甚是愉快。
这边天色已晚,僧侣们带着凌零三人用过斋饭,与方丈的热情不同,这些小和尚们的态度显得平平淡淡。并不失礼,却没有什么刻意讨好的行为。
不过这倒是合情合理。佛门与其他门派观念不同,不刻意追求财侣法地,而是讲究一个缘字,对于选择弟子也是只论因果缘分,不看天赋才能。简单的说,你要是被认为与佛有缘,那么佛宗强行要渡“有缘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你若是天生六根不清静,那么你哪怕是个在世真人,求着当和尚也没有寺庙收你。
之后徐延年与那年轻方丈又是一番相互论道,直听得凌零昏昏欲睡,徐延年才带着凌零和翠儿两人自去客房休息。
至于通知上门的事情...
有徐叔在,我担心什么?于是乎某人就心安理得的带着娇俏小丫鬟——
分房歇着去了。
夜深,凌零突然被一阵冷风惊醒,抱着被子惊恐的看着床边默默注视自己的黑影。
“徐叔!大半夜的你做啥?知不知道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徐延年意味深长地笑了:“你可是说要修行的人,这子时是灵气浓厚聚集的时候,正是修行感悟的大好时光,岂能浪费?你睡也睡够了,赶紧起来,我带你去见个人。”说着便扯着凌零拉他起来。
凌零顿时无语——我真是自作孽。徐叔啊,之前与你说我们叔侄相称、不必苛讲礼仪,我是客气客气啊!你还真顺杆子往上爬啊!不过当下还是顺着徐延年所说整理一番后,随着他走去。
没有了前世灯红酒绿的喧嚣,廊内被橘黄色的柔光照亮。
这个世界的月亮是黄色的。如今虽只是入春时节,虫鸣鸟叫声已不绝于耳,交织成动听的乐章,却不显得吵杂,反而衬托出几分静谧的感觉来。
我喜欢这样安静的世界。凌零对自己说。
前世的自己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含恨隐藏三载,最终却依然没能让真正的仇敌伏法,导致自己有些心性扭曲。但如今虽只有短短几日,或许是灵气浓厚的原因?凌零心中的黑暗慢慢地隐藏下去,已经很难再泛起波澜。
“但是,安宁,是要用力量去守护的!”
前面徐延年没注意到少年在走神,顾自在絮絮叨叨的介绍着,大约是教书育人的爱好又活络起来:“要说这金源寺,也是佛宗比较大的一支,拜的是智慧佛。佛宗的实力,深不可测啊,与两国四宗都是在伯仲之间。呵呵,凌零,你可知这沧海四宗为何没有这佛宗的名字?”
徐前辈已经完全把自己当做某人的老师看了,并且乐此不疲,对于凌零“不要苛讲礼仪、叔侄相称”的说法,那是完完全全接受了。
凌零一愣,想着自己方才所感,难道就是悟道?福至心灵,笑着说:“莫不是那佛宗追求清净自在,不愿与各大门派争权夺势吗?”
徐延年赞赏的点了点头:“这般说倒也没错。实际上,佛宗是最惧因果的。正所谓凡人畏果,仙人畏因,这佛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据他们的说法,这天地终将有大劫难,唯有与世界保持距离,不互相影响,才能在大劫难中存活下来。”
凌零笑了:“照徐叔您这么说,佛宗岂不就是老乌龟?越是厉害的高僧,就越是会缩起来不面世事?”
“哈哈,臭小子,别胡说。”
凌零嘴里有些苦:说好的尊重呢!越来越不讲规矩了啊!
实际上颇为享受这种感觉。
正说着,两个转过一株四人合抱粗的大杏树,徐延年突然低声道:“到了。”言语中有几分喜悦,还有几分......紧张?
进入凌零视线的是一间小佛堂。
佛堂里没有佛像,唯一的佛身在佛堂门口。
在暗黄色的月光下,衬映出金色的光芒。
反射出的光芒似乎是想要与天上的月光交相呼应。
然而,佛像上有个人。
那光芒夏然而止。
是个穿着灰旧袈裟的老和尚。
凌零看的瞠目结舌,这和尚对佛像如此不敬?徐延年已是一揖:“玄烨大师,久违了。”
老和尚极有礼的回了一揖:“徐施主安好。”
徐延年已然笑出了声:“我就不与你客套了。这是凌家的本家子嗣,特领来与你这老伙伴见上一面。”
这老僧是玄烨?那白天的年轻和尚是怎么回事?虽然眼前这位看着更有资格当方丈,但是,这剧情不对啊...
凌零来不及吐槽,见那和尚目光清澈看着自己,赶紧有模有样地作揖。他听徐延年话中之意,这老僧似乎极得徐延年与自己便宜老爹的敬重,于是很恭敬的一揖到底:“后生小子凌零见过玄烨大师。”
玄烨看了他几个来回,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道则通明,汇凝玄光。徐施主,可喜可贺!”
徐延年赚足了面子,笑容多出了几分真挚:“还要劳烦大师你通知上门。”
玄烨合十,与之前不伦不类的作揖不同,现在这才有了几分和尚的样子,只不过坐在佛像头上礼佛,这又是哪门子礼法?只听玄烨和善的声音说道:“已遣化身发了通识符,只不过天意宫过来需些日子,还要委屈凌施主在山上多住几日。”
“化身?”凌零有些疑惑,赶紧回答:“不委屈不委屈,这山上风景独好,这会儿只觉得身心舒畅哩。”
玄烨慈善的目光仿佛根本不会变:“一小道尔,让小施主见笑了。”
徐延年插话进来:“小道?大师你这小道,在吾辈眼中却是一大道了。身成逆佛之躯,却用智慧之剑斩出法身,实乃一壮举哉,徐某却是仰慕已久。”
玄烨保持着慈善的笑容:“徐施主过奖了。”
徐延年让凌零退后几步,自己上前又施一礼:“大师,今日来的最后一件事,却是要向大师的身外法身讨教一番。”
凌零听着有些迷糊,不是化身吗?化身法身难道是同样的东西?
他这边思虑着有的没的,那边玄烨方丈已经从金身佛像上飘然而下,那金身佛宗陡然一阵变化,顿时犹如梦幻泡影层层递现,化作一个年轻和尚。
正是白天接待凌零他们的“玄烨方丈”!
“请!”一言尚未说完,“年轻玄烨”已陡然冲至徐延年身前三尺,左手做拈花状,右手高高扬起,双目精光爆射!
佛有金刚怒!慧剑斩邪魔!
唰!满地沙石飞卷,到凌零身前时诡异的停住,彷如时光凝滞。
徐延年的身形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已被那无形慧剑斩中,爆出一团金光,顿时整个人消散于凌零视野中!
死了?
“徐叔!”凌零差点惊叫出来,心思百转,以自己对徐延年粗略的了解,他既然敢于挑战,定是有几分把握,况且以两人熟络的样子,怎么可能闹出人命来?强忍着把刚吐出来的半个徐字给憋了回去。
自己不懂仙家道法,还是不要捣乱丢人现眼了。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那边战场已生变化。
斩出一记慧剑的年轻玄烨诡异地定在原地,还保持着斩完的姿势,而徐延年原先立身处爆出的金色光雾已蔓延开来,一丝丝金线游离其中,只一个呼吸间,便在玄烨身周化为一个六芒星光阵,将其困在中心。
另一边老僧玄烨看着此处斗法,忍不住点评道:“徐施主果真天纵之资,以一人之力独自布下玄星幻影阵,超出同济多矣。”言外之意对上自己却是不够了。
这和尚毫不做作,自大得丝毫不掩饰,倒有几分真性情。
空气中传来徐延年厚重的声音,声音重重叠叠,仿佛空谷回音:“大师何必着急。且看我这一招!”
六芒星六个角一个接一个亮起,每亮起一处,便有一个徐延年的身影携黑色剑气斩向中间的年轻玄烨,一剑斩出立即消失。
年轻玄烨仿佛现在才能动弹,缓缓抬手,正好挡住这一剑之力。
然而,六芒阵亮起的速度愈来愈快,愈演愈烈,前一个徐延年的身影尚未消散,已有新的徐延年身影又是一剑斩出,这一剑尚未斩完,再是一个徐延年身影冲向中心的年轻玄烨,于是空中徐延年的身影越来越多,一个连着一个,到后来竟完全数不清有多少个徐延年,漫天黑影淹没了中间那孤独的和尚,剑风斩破空气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竟然以一个人的力量生生造就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轰!”
一道一丈方圆的金光冲天而起!照耀四方!
凌零死死地盯着这如梦似幻的战场。
“这就是,修者的力量?!”即便眼睛被那宏大金光刺得生疼,凌零咬着牙,努力张大眼睛!
‘徐叔,我要修行。’
‘你已经在修’
‘我的意思是’
‘我凌零’
‘要修行!’
“对啊!我凌零!要修行!”
耳边仿佛响起曾经的对话,凌零思绪已经被这场面震撼地凌乱不堪。
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明白,自己的理想,究竟有多么伟大!
漫天黑影消散,一个身影傲然挺立在光柱前方,那身影在凌零眼中,从未曾像现在这边高大!仿佛要把这天捅出一个窟窿来!
然而天没有被捅个窟窿。
那金色光壁倒是先被捅了一个窟窿。
一人高处,光壁上陡然冒出的突起不断向前,“噗!”仿佛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一个光头冒了出来!
凌零赶紧擦了擦眼睛。
不,那确实是头,只不过不是和尚的光头,而是一个一往无前的拳头。
那个金色的拳头,带着天下舍我其谁的决绝,打向徐延年。
然后在三尺远处停住!
拳头的前方是一个光滑的镜面,镜面诡异的没有倒映出拳头的形状,而是一把,弯曲缠绕极为豪迈的白色长剑。
剑长三尺!
凌零懂了。
原来那不是拳头,那智慧之剑也不是一个招式。
那真的是一把剑。
佛宗智慧之剑!
此时徐延年一收手,身前光镜化为流荧融入眉心:“多谢大师指教。智慧之剑名不虚传。”
玄烨大师含笑摆摆手:“这些年你进境越发迅速,想来对那灵台印心法获益匪浅。刚才那道法,可是灵台印心镜?”
“正是。”
玄烨大师顿了顿:“如此说来,你这次其实是专门来讨我的慧剑一斩了?”
“实不敢瞒大师。”凌零看着徐延年变戏法似得从身上掏出一枚大扳指。“一点小小薄礼,献给大师,以谢大师提携之功!”
玄烨毫不客气的收下:“行了,去吧。”说完咳嗽两下,回佛堂中去了,留两个客人在庭前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凌零先开口:“原来,之前不是给我看病啊。”
徐延年有些尴尬:“我这是不是顺便嘛,呵呵,顺便。再说了,你这个所谓的病,少爷你身体好好的,哪来的病?只是个噱头,免得给仇家知道了真实目的妨碍我挑战这老和尚罢了。”
凌零无言,算是默许了这件事情。
徐延年挠了挠头,现在的少爷和之前的可不一样了,随便唬弄不行啊,便说:“要不,我帮你向那和尚讨点好处?”
凌零低头,仿佛突然发现这地上的石子儿变得好看起来。
徐延年正想再找个理由,凌零突然问道:“刚才你给的那个戒指,是,纳戒吗?”
“啥?”徐延年一愣。
“那个戒指啊。”
“那是储物镯。纳戒是什么?”
凌零撇过头去,顾自往来的路上走。
“我以前见过的小玩意儿。跟储物镯差不多。”
徐延年赶紧跟上:“哦哦,那可不算是小玩意儿,金贵着呢。”
凌零突然停下,徐延年立马挺直身躯,现在表现不好,那跟着去上门的事情没准就泡汤了。
“徐叔。”
“少爷您吩咐!”徐延年很心虚。
“你教我道法吧。”凌零转过头来,双眼放光,“就你刚才用的那招!”
“没问题啊,包在我身上了!”
两人都咧开嘴笑,像极了两只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