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随着春去夏来,夏去秋来,我每天都是度日如年的煎熬着,直到快近年关的那个寒冷的夜晚。
冬天的夜晚天黑的总是特别早,这是因为我国处在北半球,九月份过后太阳逐渐从赤道向南半球南移,这样太阳直射北半球的时间减少了,所以天黑的早了。而上海的冬夜却是“亮”的特别早,大约下午四五点钟,一盏盏路灯就相继亮起,商铺的霓虹灯交相闪烁和路灯相互辉映,形成一片五彩缤纷灯的海洋。看不到黄昏,没有了傍晚。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等上晚班的同事来交接好就到更衣间换下工作服走出酒店。
从温暖如春的酒店来到寒风瑟瑟的街头,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好冷”!和我一同下班的同事搓着双手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说道。似乎为了印证他所说的话,这时一阵寒风迎面刮来,我也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将衣领竖起,把衣服的拉链拉到顶部,缩着脖子,笼起双手,然后迈开因不停送餐跑了不下百里而酸痛的双腿朝公交站台赶去,加入到下班挤公交的人流之中。
天气如此寒冷,公交车上却挤的火热,因为谁也不想在刺骨的寒风中多站几分钟等下班可能不太拥挤的公交车。等我挤上车,刚才的寒意顿消,背已微微渗汗。
也体会到很多事情都有正反两个方面,譬如这拥挤,在炎热的夏天让人难以忍受,而在这寒冷的冬天却可以驱寒。
由于这个夜晚的寒冷,公交车每停一个站台人们都拼了命的往上挤,挤到很多次车门都无法关上,人们不得不继续努力拥挤,勉强腾出让车门关上的空间。等车门一关上,人们好不容易喘口气,靠近车门的人又被挤的死死的顶到了车门上,等开门时再次挤成一团,如此反复。
平时到达我租住的地方,车上的人都已经下的不是很多了,但那夜到站时车上却挤满了人,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踩了两个人的脚被人狠狠瞪了四眼才挤下了车,背上已被挤的大汗淋漓。
一出车门就是一阵寒风吹来,那背上被挤出的汗水迅速冷却,没走几步感觉背上就像贴着一层冰,冰凉彻骨。
从公交站台下车,横穿马路,沿着马路走三四分钟左拐进入一条小巷,向前走两分钟就可到达我租住的那幢房子。
这条我走过几百遍的路平时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然而那夜却很难看到半个人影,显得出奇的寂寥、空旷。
我紧紧的裹着外套穿过被肆虐的寒风卷起盘旋、飞舞着的灰尘和塑料袋向出租屋走去。
来到出租屋的楼下,拍掉身上的灰尘,伸手按下楼梯口的开关,可连按几下楼道里却仍然一片漆黑。这时依稀记起昨晚房东来过,抱怨楼道里的两盏灯我们开了没有及时关,用电太多。要我们每个租户每月再多交十块钱的电费来供应楼道里的两盏灯。
亏他想的出来,他这幢楼里住户有二十几家,每户多交十块,一个月就是二百多块,他这两盏灯一年也用不了两百多块。他的这个唯利是图的主意没有得到我们的理睬,没想到今晚电就被他停了。
反正上海人多房子少,他不愁住户们搬走他的房子会空下来。
我气的用手狠狠捶了两下开关,要是有砖头之类真想把开关也砸了。人们有时把生气形容成火冒三丈,如果生气真能火冒三丈就好了,至少可以照亮这漆黑一片的楼道,然而形容终究是形容,我只能摸黑上楼了。
楼道如果只是空旷的楼道倒没什么,可是这楼道的两个拐角处都被两个租住户用从工地上捡来的沾满水泥沙浆的木工板隔出了两个烧饭的小厨房,楼道的空间被这两个小厨房占据的只容一人侧身通过。
虽然上楼梯时已在头脑中盘算好那两个小厨房的位置,做好避让的准备,然而毕竟第一次在一片漆黑中穿过。在经过第一个小厨房时一只手按到那作隔层的木工板上,沾了一手粘乎乎的油污。在经过第二个小厨房时更倒霉了,外套挂到了那木工板凸出的一根钉子上撕开了一道口子,由于外套挺结实,差点将那临时小厨房拽散架。
好不容易爬上顶楼来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灯,看着沾满一手黑漆漆、粘乎乎的油污和外套上撕开的半尺多长的口子,心中早已被怒气填满,晚饭的一碗泡面暂时是填不进去了。
用洗衣粉洗了好半天才洗净了手上的油污,颓然的坐到写字台前发起呆来。
刚来上海的几个月,我下班回来一般吃过泡面就会坐到写字台前读上几个小时的书,可如今头脑被那种莫名的思绪和各种消极的思想越来越多的缠绕和充斥着,已经很少有精力读进去一本书了。更多的时间就是发呆。上班的时候因为发呆被值班经理训斥过多次。
回到出租屋中一发呆就是半夜,有时扒到写字台上头脑处在一片浑沌中。
发了一会呆,感到脖子有点酸痛,我又扒到写字台上,头脑很快就陷入那种麻木的浑沌状态中。
也不知道这样扒了多久,直到“咣当”一声。接着一阵刺骨的寒风灌进了脖子里我才从这种麻木的浑沌状态中清醒过来,抬起头发现写字台前的窗户竟然被窗外肆无忌惮的寒风吹开了。
于是赶紧站起来去关窗户,可能在写字台上扒的时间太长,我一站起来顿感全身酸麻,竟然立足不稳,摇晃了几下差点摔倒。所幸双手扶住写字台一角才站稳。窗外的寒风也太猛烈,我关了好几次才关上了窗户。然而随着这股寒风刮进来的不仅是刺骨的寒气,还有窗外厕所和垃圾场所散发的骚臭之气。这股骚臭开始弥漫到房间里,闻之欲呕。
房间里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我赶紧打开房门准备出去避避风头。然而来到楼梯口我又犹豫了,楼道内一片漆黑,漆黑中还有两处埋伏。我又折转身回到房间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找出点蚊香的打火机,再从包里翻出一件较厚的棉衣穿上然后下楼。
借着打火机的微弱光线我总算顺利的下了楼梯。在一楼的楼道口,透过外面路灯的光线我发现楼道口的楼灯开关竟然四分五裂的嵌进了墙壁。虽然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是苦笑,很少会有微笑。但那夜看到那四分五裂的开关心中不竟莞尔。不知哪个肝火旺盛的家伙做了我想做却没做的事情。
刚跨出楼道口,迎面就是一阵寒风扑来,比下公交车时猛烈的多。跨出的脚条件反射的缩了回来。在楼道口徘徊了一两分钟我还是裹紧外套投入到寒风的怀抱中。
冻死也比臭死好!
在租住屋前的小巷中,寒风虽然猛烈,但却受到了阻挡。一出小巷来到大马路上,寒风终于发挥了它的用武之地,呼啸着从身边刮过,似乎想将我也像它卷起的灰尘和垃圾一样高高扬起,尽情揉搓。
我毕竟不是那些灰尘和垃圾一样轻易就会被它卷起,但寒风依然不折不挠,以更猛烈的态势将我的衣角扬起,还一次次透过衣领上的缝隙吹过我的脸庞,似刀割般的疼痛。也算对我这个敢在如此寒冷的夜晚投入它怀抱的人略施薄惩。
我漫无目的的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只有一辆辆急驶的汽车从身旁呼啸而过,扬起漫天灰尘。
可能习惯使然,我又走到了黄浦江边,江边的寒风比马路上的寒风更加猛烈数倍,在我踏上江堤立足未稳时被一阵江风刮的摇摇晃晃,差点掉入江中,所幸向后退了两步才立稳了脚跟。
江面浊浪涛涛,在江风的推动下,一浪高过一浪的拍打着江堤。在江岸边站了几分钟我身上的最后一点热气也被刺骨的江风消蚀殆尽,全身冰冷透骨。一个人如果悲伤过度就不会再感到悲伤,同样一个人如果寒冷过度也不再感到寒冷。当时站在江边的我已不再感到寒冷,只是麻木。身体麻木,思想也麻木了。直到耳畔响起“沙沙”的声响,这种“沙沙”的声响还越来越密,很快就是“噼噼啪啪”的声音了,头上身上被越来越多的颗粒状东西砸中,才明白原来是下冰雹了。于是只得抬起麻木的双腿向出租屋走去。
“终于回来了。”刚用钥匙打开房门,按亮电灯。房东那喑哑中带着奸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房东将右手的手电夹到左边的腋下一晃就闪进了我住的房间,由于那被寒风带入的骚臭之气还没有消散干净,房东刚进屋就皱起了眉头,并用手在脸旁扇了两下。等我坐到写字台前,房东咳嗽了一声又开腔了。
“快到年底了,外面什么东西都在涨价,我的房租也要涨一点的,别人家的房租也涨了,我也不涨多,以前五百,以后每个月就五百五吧,你要是找到便宜的就搬走,不勉强的。”他用夹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说道,说完赶紧退到了门外。站在门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却没有说,从腋下抽出手电简,嘴里还哼着小调下楼了。
这是昨晚想要我们加电费不成又生的一条奸计,而且一下就把价钱从十元提高到五十元,心真是又狠又黑。
“你要是找到便宜的就搬走,不勉强的。”耳畔还回荡着房东的最后一句话。搬走,往哪搬啊,几乎天天都有人来问这里有没有房子出租。虽然偶然也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看到一些招租的广告,但房租起码要六百以上,差不多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工资都交房租了吃什么。马上要过年了,想到自己一年辛苦下来却没能存下一点钱,过了年又长了一岁,自己已经二十好几了,在老家像我这个年纪的大部分都结婚了,很多连孩子都有了,更早一点的孩子都会叫爸爸了。而我还是家徒四壁、孑然一身……
想到这里,脑海中又浮现一个美丽的身影,我下意识的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摸出口琴放到嘴边,《梁祝》那凄美的音律从琴声中漫散出来,那缠绵的歌词也像电影字幕一样在脑海中滑过: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涌深深爱,山伯永恋祝英台………………
在凄美的琴声和缠绵的歌词中,泪水不自觉的流下来,渐渐的模糊了我的视线。在满面的泪光中开始出现两只美丽的蝴碟,它们在百花盛开的鲜花丛中上下蹁跹、翩翩起舞。
一只蝴蝶慢慢的幻化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她慢慢的转过身来,那像八月十五的月亮一样皎洁的笑容瞬间让我崩溃。
“盈盈,盈盈……”我在心底呼唤着,和她在一起的一幕幕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