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沈清照一行人已平安返回试剑山庄。
彼时,已是盛夏时节,暑气郁蒸,整个金陵城一目望去,尽是水云疏柳、寒烟滴翠的景象,比之浑茫苍远的塞外昆仑,宛如换了人间。
月之廿二,武林盟主沈清照聚结群雄,会于试剑山庄,公然定下了攻打大光明顶的日期。而在此前,他便已与浣剑斋斋主柳澹之、丐帮长老吴庸尘、华山派掌门魏南山等武林元老商讨过了整个攻打大光明顶的计划。
柳澹之是个不管事的主儿,然而由于浣剑斋在武林中的声望及地位,沈清照还是卖了他这个面子,将他邀来,共同参与商讨整个计划。
除少林寺的方丈空净大师、武当掌门天玄子及已势衰的峨眉派新任掌门外,武林中几乎所有有身份、有名望的元老们都参与了那次会议。
而这些人,无疑标榜着几乎整个武林正道的权威与荣耀。这样一来,这个围攻魔教总坛的计划,便有了绝对正义的口号与理由。
攻打大光明顶的计划便定在下月初三。
在挥手指点江山、从容谈论天下未来之时,沈清照便感觉自己仿佛从当年那个仰人鼻息的少年,一跃而成为一尊俯视芸芸众生的神祗。一种飘飘然的情绪在他心中蠢蠢而动。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整个天下、整个人间是多么伟大、多么不可缺少的存在。
然而在定下大计,从议事大厅中徐步走出的时候,对着满庭翠色,他眸底却又浮漾出一抹淡淡的迷惘之色。
难道,自己就只能通过这种不断征服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从中汲取那份“自我实现”的成就与满足感吗?那么,当魔道隐灭、当他真正攀上权力最顶峰之后,还有什么,可作为他快乐的源泉、支撑他生命的理由呢?
人的生命,是多么的无趣啊?
便在这样感叹着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一亮,便看见了正徐步走向水榭的青衣女子。
他眸中忽然有了微弱的笑意,一振衣袖,便向那抹青影走去。
这个表面看去淡漠寡情的女医师,却仿佛能给他带来某种莫名的温暖与安宁。
“若湖。”他站在水榭外,轻轻唤了她一声。
然而,青衣女子却并没有回过头去,只是静静俯下身,拈起瓷碗中的鱼食,缓缓撒入身下的一池碧水中。
沈清照对她冷淡的态度却仿佛毫不在意一般,径自走到她身后的石桌前坐下,悠悠说道:“我就要发兵攻打魔教总坛大光明顶了。”
“是么?”女子话音淡淡,不置可否。
没有去在意对方的情绪,沈清照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自顾自说道:“等灭了魔教回来之后,我便会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了。”
“是么?”依旧是淡淡的声音。
那声音里似乎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沈清照终于再也忍不住,愕然开口道:“怎么?我便要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者了,难道你不为我而感到开心?”
便见女医师微微苦笑着,有些自嘲般地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对于你们男人间的天下大事并没有多少兴趣。”
“哦?”他强自笑了一笑,试图让气氛活跃一些,柔然问道,“那么,有什么能使你感到高兴的呢?”
女医师此际终于回过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的目光竟是复杂得望不到底,一如身下这泓深碧的湖水,清冷中仿佛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伤愁。便听那温润的语声宛如叹息一般:“我想要的,你永远给不了我。”
“……”沈清照心中一窒,满腔的热情顿时化作一阵冰凉。他心头无来由地感到莫名的烦乱,蓦地长身立起,拂袖而去。
为什么,自己已将要拥有了整个天下,而这个女人却反而对他越来越疏远了呢?
自己都快要拥有了天下,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呢?何必在乎这个女人的心情?
他不断这样说服着自己,强自压抑下心中的烦乱。踌躇了一刻后,突然转身向着南宫允的厢房走去。
那个单纯地崇拜自己、信仰自己的白衣少年,一定不会如同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一样,敢拂逆他的尊严吧?
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南宫允。
那个剑圣门下的少年听完他的话后,却只是淡淡地道:“是么?桐大哥方才已经告诉过我了。”
“你难道不感到开心吗?”沈清照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悦然笑道,“沈大哥终于要助你实现心愿,诛灭魔教、实现统一武林的光辉大业了!”
然而,白衣少年却只是抿唇沉默着,突然有些困惘地抬起头看着他,幽幽问道:“沈大哥,你真的清楚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吗?”
沈清照宛如被他一语击中软肋一般,脸色霍地一变,怒然叱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便见南宫允轻轻摇着头,喃喃说道:“我现在越来越不清楚,究竟何谓正、何谓邪了……
“师父从前从未教育过我这些。他说,他相信我是一个有资质的、善良的孩子,下山历练之后便自然会慢慢明晓。他说,江湖上有一些顽固不化的老前辈们,就只会将一些迂腐的‘大道理’、‘大规矩’塞给他们的弟子,然后他们的弟子便一代一代地抱着这些道理和规矩到老,成为和他们一样的老顽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