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枫蓝跨进一个昏暗的帐篷。在黄土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毛毯,一个女人就躺在上面,盖着被子,直直地睁着眼睛,如同死了一般。
且不说仪容不整,多日来她早就被天婴蛊折磨得不成人样,花容月貌也早已破败不堪。她现在这副模样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惊悚。
白枫蓝只是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
“王爷,你说这个孩子会平安地生下来么?”尤小怜动了动嘴唇。
“你为什么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呢?军医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生产。”白枫彻说道。
“我把这个孩子看得远比我自己重要得多。那是因为我知道王爷心里根本没我。但这个孩子确是王爷的骨肉,王爷总归不会亏待他。”
“你的意思是嫌我对你不好?”
“妾身不敢。妾身只是知道,随着岁月流逝,妾身会慢慢老去,而王爷身边会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出现,终有一日王爷会嫌恶妾身。妾身如果有个孩子,到那时就不会太凄凉。说到底,妾身不过是想给自己留个能活下去的念头。”尤小怜剧烈咳嗽了几声,她急忙用手捂住口鼻。
“如今已有八个月了,你若是真的可以生下男孩,我便升你为福晋,将来事成,你便是皇后。到那时,你便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了。”
尤小怜望着白枫彻,眼里积满了泪。她知道他说这话绝不是骗她,而是能说到做到。只是,这些名利的东西现在对她而言还比不得一个孩子重要。她脸上显出欲哭的表情,但很快又忍了下去。她用力咽了一口,颤抖道:“我一个女人先后跟过两个男人,凭什么母仪天下?王爷不能因为我而受人非议。”
“我受的非议还少么。你不必去想那些,好好保重身体就行。”他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便离开了。
尤小怜复又躺下,闭上眼睛。一滴泪顺着眼角滴进耳廓,她吸了吸鼻子,脑海里又想起这些天听到的风言风语。
“你知道么,听说侧福晋以前服侍过太上皇,是太上皇的妃子。”
“那她怎么能跟咱们爷呢?那不是给咱们爷抹黑吗?”
“听说,因为她帮了爷大忙,所以爷为了还她人情把她留下的。”
“据说皇上如今就拿这个做把柄到处散播,来让爷不得民心的。唉,爷也真是,为了这么个女人!”
……
她皱着眉,用被子挡住脸,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敌不住病痛的折磨又昏睡过去。
无论何时,她的身份都是配不上白枫彻的。即使没有这些风言风语,她也清楚别人是怎么看她的,王府里的那些下人平时都在背地里怎样说她的。
所以,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的话,以后白枫彻不再搭理她时,她要怎么活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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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月了,每天晚上,裴夕瑶都会到祠堂诵经为裴国公祈祷。她这么做,是在为展岩赎罪,也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舒服一些。
自从裴国公死后,也许是照顾她的丧父之痛,展岩很少与她交谈。他知道那一晚,她就在房间外,听了个明明白白。六个月了,他们没有再同房。
裴夕瑶觉得如今朝廷与王爷们交战,他自然是要繁忙些,也就不去多想。她一直在想着爹出殡时,夕萤与自己的那番谈话。自己虽然向来瞧不起这个生母卑贱的妹妹,但她在感情一事上向来比自己看得通透。这个喜欢胡闹的野丫头,正是因其不同于一般千金小姐的性格,所以对待感情也是那么放肆,丝毫不受拘束。
以前,她羡慕夕萤得到展岩的爱。如今,又羡慕夕萤的自由。她一直瞧不起的那个妹妹,活得倒比她轻松的多。
她跪在祠堂前,闭着眼思索着自己是否哪里做的不对。一个人推门进来了。
“你要在这个地方呆多久呢?一年还是一辈子?”展岩走到她的身边,顺手勾起她一缕头发。
“这里是裴家的祠堂,我希望尊重一些。生前也就罢了,死后还……”
“我想的没错。你都听见了对吗?那晚的谈话。”展岩转到她身侧,俯身看着她。
“是的。我听见了。”
“我很好奇,你的忍耐极限在哪里。在亲眼目睹了我那样对待你可敬的爹以后,你还能这样平静地跟我讲话,连火都没对我发。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他嘴角勾起,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我不会像市井女人那么对夫君无理。我从小受到的教诲告诉我出嫁从夫。”
“那也就是说,无论我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你都不会生气了?甚至是杀了你都不会反抗对吗?”
裴夕瑶深吸了一口气,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这个人确实提到了“杀了自己”这个字眼。她缓缓吐出一句话:“我自问嫁给你之后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或者有违三从四德之事。即使你纳妾,我都不曾过问。你不能这么对我。”
“娘子。”展岩捏住她的下巴,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你真的没做过过分的事?在我受了重伤昏迷失忆的那段时间,你不是反客为主地留在我身边照顾我还顺便颠倒黑白取代了我心目中夕萤的位置吗?你不择手段地抢走你妹妹的男人时,你有想过这很过分么?”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那根本算不得骗吧,从小我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凭什么你心里只有夕萤没有我呢,明明我比她好看那么多……”裴夕瑶望着他,委屈的直流泪。
“说的是呢。错在我们两个人,而非你一个。不过你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我,是不是很得意呢?中原的女人,把夫君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你的确很温柔,只可惜,你是中原女子,我对你不可能动真感情。我也顺便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爱上我。”他邪恶地冲她笑道。
“这种话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说呢?你如果十年前跟我说,我会毫不犹豫地……”
“那是因为我没有精力继续跟你逢场作戏下去了。我厌烦了,懂吗?中原已经战火连连,你们的政权很快就完了。我来这里的目的也达成了,所以你觉得到如今我还会假装对你好么?”展岩拍了拍她的脸,像在拍一条狗。
“狼子野心藏不住了么?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如果说你一直在算计。那么,你三年前的失忆是你没有预料到的吧?如果没有那场失忆你早就跟夕萤在一起了,现在倒霉的就会是她……不,难道说那场失忆是假的?”裴夕瑶猛地醒悟过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你还不算太笨。现在能想清楚,也是可以的。我从来就没有过失忆。那段时间我放掉所有的顾虑去跟夕萤在一起,但后来我认识到一件事,夕萤是裴国公的次女,并不受裴国公喜爱。我要想得到裴国公这份力量,就必须娶你。所以,我才故意在战场上受了伤,又假装成失忆的样子。目的就是,蒙骗过你们所有人。”
展岩在她耳旁一字一句地说完所有,就如同一把刀在不断地剜她的心。裴夕瑶顿时瘫在地上,微张着嘴,一动不动。
“觉得我很可恶对不对?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怎么会爱上我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但我还要告诉你,我对你做的远远不止这些。你想知道我还做了什么吗?”展岩不屑地问道。
“你给我下药,让我不能受孕。”裴夕瑶的嗓音变得沙哑。
“什么?你竟然知道。”展岩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她根本没有觉察出。
“自从我跟你成亲以来,你每天都要让下人给我送一碗参汤,每次都是在过夜以后。参汤我不少喝,你给我的那一碗不是我又岂会不知。我只是单纯地以为你不喜欢孩子,所以就一直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用双手掩住脸。
“你现在一定十足地恨我。那么,要我今晚就写修书么?”他轻蔑地笑道。
裴夕瑶伸出一只手抓紧了他的衣袖,哭道:“求你,不要。求求你。”
“什么!”展岩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疯了!我可是害死你爹的人,更是毁掉你幸福的罪魁祸首!”
但她还是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袖,不停地摇着头。
展岩只好松了口,但语气依旧很生硬:“既然如此,那先这么样吧。不过,你我今后虽有夫妻之名,不会再有夫妻之实。和离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甩开她的手,出了祠堂。
裴夕瑶跪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整个身体不断抽搐着。她哭了许久,也没觉得伤心减少一分。
即使清楚这个人对自己有多恶劣,却仍不舍得放手。她已经彻底沦陷,难以挽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