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夕萤都让人感觉她是一个很泼辣的姑娘,没有半点千金小姐的气质。她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直肠子。实际上,当她真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便会憋在肚子里,不跟任何人说。当初,展岩抛弃了她,她虽是一肚子怨言,却从未跟他提及过一丝一毫。因为自从娘死的那一刻开始,夕萤便把一切都看开了。这世上还剩什么是割舍不下的呢。
那个雨夜,当她在倾盆大雨中倒下时,她还残存一点意识。她感觉到大雨中有个人默默地靠近她,那人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将她抱了起来。
那个人的胸膛很暖很暖,夕萤把脸贴近,才能稍稍感觉到一点温暖。她想睁开眼看看眼前这个人,但无奈眼睛已经烫的睁不开了。渐渐地,意识一点点像被人抽走了一般直至荡然无存。
后来,她就感觉口里流进了一种暖暖的甜腥的液体,凭直觉,那是血液。这种感觉就像那一夜,不知是否又是一个梦。但她的身体慢慢地不再难受了,头脑也不再发热。
黎明时,夕萤突然从床上惊醒。她起身去洗了把脸,却发现,黑点已经到了脖子。
难道她又病重了么?可是,最近晚上明明睡得很好,她甚至以为自己有好转的迹象。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夕萤抱着头,整个人快要被逼疯了。
昨日,自己明明是跪在娘的坟前,为什么一醒来会在这个地方?这又是哪里?
夕萤走出屋外,发现,自己昨晚是躺在一个小木屋里。这个木屋看样子是新盖的,就连房顶铺着的草席都是新的。不过,门前因为昨日暴雨而积了水,地上有些湿滑。
夕萤走了出去,开始回想昨日的一切。她怎么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是怎么来了这里,若是被人所救,那人为什么要救她呢?
远处,一个身着黑斗篷的人骑着马朝这边跑来了。他会是昨晚救自己的那个人吗?夕萤想要再仔细看看眼前此人,却因距离远,怎么也看不清。
夕萤隐隐觉得这个人带有杀气,对自己会不利。她来不及多想,就急忙躲进了木屋。
她躲入唯一的一件卧房,用桌子顶住门。这屋子如今只剩一扇窗了。
夕萤背靠墙,屏气看着木门。突然,一把长剑从门缝伸进来,挑掉了门闩,然后便是踹门声。
夕萤急忙踩着板凳,爬上了窗户。
她从窗户跳了下去,落在地上。夕萤不敢拖延,她四周环视,发现这木屋位于树林之中,四周围都被树林包围。看来,没有选择了,她只能往树林里跑。
夕萤奋力跑进树林,杀手也从窗户跳下,赶来追她。
此时,正是山中瘴气弥漫之时。夕萤一边跑,一边屏气。她越来越喘不过气,但又不敢就此停下。
杀手似乎体力很好,追了她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异样。难道他不怕瘴气?
也许是想要速战速决,杀手一个飞身,一剑刺向夕萤。夕萤躲闪不及,被他刺中手臂,顿时鲜血直流。
夕萤知道此人是受命来杀自己,便想要与他斡旋,求得一线生机。
“我知道我今日跑不掉了,那么,可否请你大发慈悲,在我临死前告诉我究竟是谁恨我入骨要来杀我?”
“将死之人知道那么多做什么?”杀手回答道。
“既然你不肯明说,那我就猜猜看吧。裴夕瑶,是她吧?”夕萤笑道。
杀手顿时面色有变,他想到临行前主人吩咐此女诡计多端,要速战速决,不然恐有生变。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该死得瞑目了。”杀手挥剑准备刺向夕萤。
“慢着,我死不要紧,你也想在这里给我陪葬么?”
“什么?”杀手有些错愕。
“你中了我的毒,还不自知,真是够笨。”夕萤冷笑道。
“胡说八道,你何时下毒,我岂会毫无感觉?”
“这山中瘴气甚浓,方才在我逃跑之时随手洒下断肠草的粉末,混杂在空气中,怕是你不曾察觉吧?”
“什么?你这妖女!”杀手恼羞成怒地朝夕萤刺去。
他毫不客气的刺穿夕萤的左肩,夕萤只是闷哼了一声,沉声道:“你若现在及时出去找家医馆治了还有一线生机,否则……”
杀手终是因怕死而放弃对夕萤的追杀,他快步跑出了树林。
夕萤用右手捂住了流血不止的左肩伤口,鲜血透过指缝密密麻麻地渗出来。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地瘫软下去。
她中了瘴气的毒,有些神志不清了。此刻,她又身负重伤,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她还未惩罚那些要害自己的人,又怎么肯轻易死去。夕萤费力在地上一步步向前爬着,拖出一条斑驳的血迹。地上的大大小小的石块硌得她难受,手也被磨破。
她似乎看见远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嘴里喃喃道:“三爷,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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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夕萤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三爷,我好疼。三爷……”
她皱紧了眉头,眼角流下泪,仿佛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想要得到母亲的安慰。
后来,她被那人扶了起来,嘴边凑上来一个碗。这是要喂她喝药吗?夕萤张开嘴,一股甜腥的液体进入嘴里。是血!这一次的感觉无比真实,她再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夕萤猛地睁开眼,身边之人起身要走,被她一把抓住。
“既然选择救我,为什么不敢露面?”夕萤问道。
她的声音力气很不足,很明显是身体虚弱导致的。
夕萤摸着那只手,越发感觉熟悉。她流了泪,再次质问道:“前两次也是你吗?三爷。”
那人转过身来,看着她,终于摘下脸上的面具。
可是这一次,他一言不发,连句“裴姑娘”都没有。
三爷一定还在为卧底那件事生气吧,夕萤觉得此时有必要跟他解释一下。她急忙拉住三爷,声音颤抖道:“三爷。我不是展岩派到白枫彻身边的卧底,我留在展岩身边是为了……”
“裴姑娘。你不必跟我解释这些。”三爷打断了她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必?难道三爷还在生气么?夕萤急忙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我现在全部解释给你听啊。我选择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裴姑娘何必自责。始终,骗你的人是我不是你。”三爷漠然道。
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漠,过去他从不会对自己这么冷淡。
不过五日未见,他为何会这样?
“我骗了裴姑娘。我早已有妻妾,心中的意中人也不是裴姑娘。”
夕萤抓着三爷的手慢慢松了下去,她落了泪:“你心里的人是画上的那位姑娘吗?”
三爷点了点头,再没有回答。
夕萤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这是一场梦吗?为什么今日的三爷这么不真实?
他曾许诺绝不会有负于她,结果却早有家室。
他曾许诺心中唯有她一人,结果却虚情假意。
他曾许诺要宠她一生一世,结果却情寡缘浅。
她不得不问出心中困惑已久的问题:“那三爷之前待我种种又是何解?”
“你与她很像。她已死。”
夕萤终于明白了,明白了那些时间,为什么三爷会突然对自己那么好。明明身边美人无数,却唯独对自己那么好。他说她是一个例外,他说他的强大只有她能驾驭。看似无原的情,实则却终是有因。
那些守护,那些甜言蜜语,原来都是讲给别人听的。
亏她还拿出自己的心坦诚以待,原来他,跟展岩也没什么不一样。
“那三爷可曾记得许诺过要娶我?”
“记得。可我已有家室,你嫁给我将来做不成皇后。”
夕萤抬头看他,那样一张举世无双的脸。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此时正与她对视。只不过,那双眼睛里再无爱意。
“我变心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我与展岩重修旧好。”
“恩。”
“我虽不会再嫁给你。但我说过,若有一天你有负于我,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悉听尊便。”
三爷又恢复到初见时的冷漠,讨厌女人。在他眼里,夕萤如今和一般女人没什么不同。
夕萤拿起他的手,她知道三爷最讨厌被女人碰。她将三爷的袖子撸起,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下去。
浓重的血香充溢在齿间,夕萤松开口,看着三爷胳膊上深深的齿印,心中万分凄凉。
她与展岩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都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三爷。她以为是她是对不起三爷,却没想到原来三爷根本不曾把她放在心上。
三爷转身要走,夕萤忍不住又问道:“既然我对你而言并不重要,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血救我?”
夕萤想,她真的是很爱他。哪怕,他已有家室,哪怕她只是替身。只要他说一句,想她。她会不计前嫌的原谅他,扑上去抱住他。
可是,三爷头也没转得回答道:“这是我欠你的。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好一个再无瓜葛!夕萤压抑不住心里的苦闷,她哭喊道:“展岩也是如此,三爷也是如此。难道你们男人都以为女人是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还是你们以为我们可以反反复复的跟一个人断绝关系后去跟另一个人谈情说爱?还是对你们而言,我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
三爷没有回答,径自离去。
夕萤揉了揉发疼的胳膊,心中犹如三年前娘亲死去的那一刻那么痛。她又是孤单一人了,这世上再没人能怜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