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挺热闹的。
新郎俊朗新娘娇俏,好多年轻人过来争着合影。
程夏坐在桌边看着典礼台上的姐姐姐夫,忽然很想哭。
“你的眼泪还真是多。”陆小叔低沉的声音传来。
程夏从陆程手里接过纸巾,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我这是高兴。”
陆程笑笑:“一般情况下,说你这种话的,应该是老头儿老太吧。”说着,把头转向门口。
程爸本来是上座,紧临着台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门边,现在正跟一伙人点头哈腰的说着什么。又是敬烟又是倒酒。他好像很想跟那些人出去说,拉了几次都没拉动。
程夏站了起来,眉头紧蹙。
她撒开腿跑了过去:“你们住手!快住手!爸——”
婚礼嘎然而止。
高利贷追债追到了酒店,做好的菜不值钱,他们把没动过的烟酒都给搬走了。当然,也把程徐两家当天收到的礼钱搜刮个一干二净。
医病里开了两张床。
程爸被人开了瓢,正木乃伊一般的躺着;徐父血压窜到200,差一点脑溢血。
徐朗的头快要垂到地面,他双手捂着脸,听着徐母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哭诉;程冬还穿着新娘小礼服,花苞一样的盘发无力的垂着。
现在能动能走能跑腿的似乎只剩了程夏。程妈递给程夏一把钥匙,抹了把已经干涸的泪:“小夏,去我屋开那个红色的木柜吧,里头有张存折……”程妈的声音简直低得听不见:“本来是想着关键的时候拿出来用,留着给你念书的……夏,妈对不起……”
小储蓄所马上就要关门,里面的两个中年妇女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商量着下了班去新开的家家乐超市抢购面粉还有鸡蛋。
程夏把门堵着不让她们从里面出来,好说歹说才给她办了业务。
拿着崭新的一打票子,程夏垂着头坐在了门口的水泥台上,还差三千八百块,不够啊。
“哥们,你到底是要存还是要取?”旁边的自动取款机那传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要存要取的你快点行不行?我这都等了十几分钟了。”
——
赶到医院的时候,程妈已经在交费处转了上百圈。
拿着小册子一般的收费单去窗口火急火燎的取了药,程妈才发现身后还有一个陆程。
已经干涸的眼泪又泉水一般的涌了出来,她伸出过早衰老的双手拉住了陆程:“小陆,小陆啊……”呜呜咽咽的哭了半天,又说:“你妈真是没福啊……”
陆程的母亲,年轻时很漂亮,是程老太爷的宝贝。程老太爷家解放前是个地主,虽说产业打散归了群众,可有句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据说程小姐没结婚的时候很喜欢用各种各样的簪子来别头发,对外说是刷了黄漆的便宜货,可明眼人一看就不信。
程家一直生活富足,程小姐也在适龄的时候排除万难的嫁给了从外地过来支教的陆老师。陆老师虽然穷,可对程小姐是真的好。听说每晚要烧好几大锅热火给程小姐洗澡。
小镇上的女人有几个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那时候大家都是一星期才跑一趟澡堂子,往往还没洗够就被工作人员吆喝着放进了下一拨。
程小姐一直细皮嫩肉,走到哪都是一路清香。因为人家陆老师不仅给烧洗澡水,几本连带着把饭也做了。所以说,程小姐十足十的还是个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那种。
可就在陆成五岁那年,幸福像洗衣粉水里吹出的泡泡一样一个一个的全灭了。先是他爸为了救落水的学生而亡,紧接着,她妈也不见了。
有人说在下面的村子里看到过,也有人说在县城里见过。后来,她妈妈终于回来了,那是个夏天,可她却还穿着棉袄,而且前襟大开,露出胸前大片大片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皮肤。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虱子”这种生物,拿个小板凳坐在妈妈后面足足给她捉了一个下午。
再后来,他姐陆美玲主动辍学打工去了,他妈也能在市里的精神病疗养院里分到了一个床位。
陆成吸了口烟,吐出白色的烟雾。他看着对面那片参差斑驳的院墙。十好几年了,像是没刷过一般。那年从这里的太平间里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那堵墙好像就已经这样了。
“小陆啊,”程妈叹了口气:“嫂子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妈估计也就那样了,治了十好几年了……
那疗养院的费用涨得比咱街上的小树都快,你学都不上了,就别硬撑了,实在不行,把你妈接回来吧。
嫂子没用,别的干不了,替你妈做个饭收拾个屋子总还是行的……”
程妈想了又想,有句话一直想说,本来感觉两家不算太亲不好开口,可眼见着陆CD这样了还在帮自家交医药费,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小陆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个好孩子,要不是你姐出事,你也是个正经八百的大学生,念的还是北京的好学校,将来有大把的好工作等着你。可现在……”
程妈一张迅速衰老的已经泛黄的脸居然憋得有些发红:“花丫那样的钱来得是快,可你,你毕竟是个男孩子……年纪轻轻的不为名声考虑,可是,可是身体重要啊……”
陆程将头扭过去,程妈的脸上泛着尴尬的红。
这话是综合好几个人得出来的结论。花丫上星期回来的时候,说在省城最大的夜总会里看到了陆家的那个大学生。
还说他穿得漂亮,跟着一个贵妇模样的女人进了包间,没过一会儿又进了另外一间。她还说如果不是当时工作忙没空时常出来瞅,她敢保证那小子用不了多久还得再换一间!
末了,花丫还咂摸了一下嘴,看了眼手里那支沾了口红印的香烟,不满意的将它按在了水泥地上拧了拧:“真没想到,书念不过人家,干这个都比不上人家!”她说没想到陆家那小子能从一个豆芽菜长成那样,比女人都漂亮,就算是十五分钟换一间房估计都有人在后面排队等。
程妈听出了不是好话,可想了半天还是没能参透。直到回来问了程冬,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搛那种钱。
本来她还不太信,因为陆程给她的印象一直是一个沉默上进的好孩子,那年高考又是全县的状元。她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样的好孩子会走那条路。不过当她听到程夏说见着陆程和一个小姐模样的人一起租房子时,她便不得不信了。
程妈不停的叹气,她知道陆程这样糟践自己是为了给她妈治病,她不会像别的妇女那样一边唏嘘一边鄙夷,她只是心疼,为什么好孩子都没生在好人家。
终于知道了程妈想要表达什么,陆程很是哭笑不得。但他懒得去解释。从小到大,小镇上关于他家的传说多的可以写成一本书。他姥爷的、他爸的、他妈的、他姐的,从传奇地主到英雄教师,从疯子小姐到边缘打工妹。现在只不过多了一个他。
传成什么样,他已经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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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雨下得有点大,安居小区那片门口地势低洼,已经被淹。陆程没法回家了。
程夏奉了程妈的令将陆程往家领。
程冬已经出嫁,程爸程妈一个木乃伊似的躺着一个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对面的挂钟发呆。
八十几平的房子一下子空旷起来。
买菜的时候,程夏接到了程冬的电话,说让她好好照顾一下陆程。说陆程没爹没妈工作辛苦,赚钱不易还帮着垫了那么多的医药费,还说让她多给炒几个菜谢谢人家。且还提供了几个菜单用短信发了过来。
程冬那边这么快就消停了?程夏摇摇头,不明白她姐怎么还有心思惦记陆程。
经过几次接触,她也发觉陆程其实人不错。于是程夏抛却了出租屋里产生的偏见开始按照菜单选购食材。买菜的时候,有几个小伙子看着她的菜篮子似乎总在挤眉弄眼,程夏不明所以,只感觉最近接触的人都有点不大正常。
直到把菜买回来准备洗了,才发觉一旁正在帮忙的陆程也是一脸扭曲。
“怎么了?”程夏问。估计人家陆程对她姐推荐的菜单不感兴趣呢。
陆程皱了皱眉,指着她手里一截黑呼呼的东西问:“你打算给我吃这个?”
程夏一脸不解:“你不喜欢?”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姐说你工作辛苦需要补补。”
陆程满脑门的黑线:“放起来回头给你姐送去!”她刚结婚还是先操心自家老公吧。
程夏拿起短信仔细看了一遍:狗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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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里,程夏都异常的乖巧。她哪里还敢再用陆程帮忙,现在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一躲。她把他赶到客厅里看电视,一个人完成了洗菜做饭煲汤等一系列工作。
四菜一汤上了桌,香味立刻布满了整个房间。程夏殷勤客气的给陆程倒了杯凉白开:“小叔,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别介意。”
她转头朝他爸经常放酒的小柜子那扫了一眼:“酒也没有,你先喝口水解解渴吧。”
她哪里还敢给人家找他爸泡的鹿茸酒。狗鞭加鹿茸,她姐不怕把陆程给吃死,她还怕孤男寡女的再出点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