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与皮鞋
老家那所破旧的镇中学，雨过天晴的操场上一片泥泞，我和初三的同学们站在泥水里，凉鞋和裤脚上满是泥点子。黎永模校长站在操场中央的土台上，给我们做中考前的动员讲话。黎校长教我们政治，平时总是板着脸，同学们都很怕他。那天不知什么原因，黎校长讲了很多课堂上没讲过的话，他讲了************时农村饿死人的故事，讲了他从一个放牛娃成长为中学校长的经历，讲了知识改变命运、读书才有出路的重要性。
讲到动情之处，他眼里闪动着泪花，他的几句话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说：
“同学们，我不管你们平时有多么调皮，不管你们是否胸怀大志，但这次考试，大家一定要认真对待。今后各位是穿草鞋，还是穿皮鞋，是扛大锄头，还是拿金星笔，就在此一考了……”
我们那时少不更事，还是把黎校长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中考一天天临近，同学们依然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追逐、戏耍。
“来，送你一支金星笔。”
一个同学端着大篾把扫帚，郑重其事地递给另一个同学。那同学起身去夺扫帚，没有追上拿扫帚的同学，就脱下脚上的泡沫凉鞋扔过去，拖长声调叫道：
“去你的烂皮鞋哟。”
可能黎校长没想到，他的一腔肺腑之言，却成了同学们戏耍调笑的言子。
考试前一周，我和华剑、洪斌等几个好友，到照相馆去照了张毕业留影，还专门嘱咐照相师傅在照片写上“苟富贵，勿相忘。”我们要用这六个字，记下初中三年同窗的情谊，还期望以此誓言，去破除皮鞋与草鞋对友情的阻隔。好笑的是照相师傅不知这几个字的含义，把“苟富贵”写成了“狗富贵”，我们对这错版的毕业照也不介意，“狗富贵”就“狗富贵”吧。想当年，我们满怀少年意气，眼含“横眉冷对千夫指”的目光，胸藏“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情，把富贵看作“狗东西”也在情理之中。
随着岁月的增长，那群泥地里如野草般生长的同学各奔东西，在生活的泥潭里摸爬滚打、遍尝艰辛，都逐渐被岁月的锉刀磨去了棱角。同学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有的回到农村，被贫瘠的黄土地压得喘不过气来；有的漂流海外，只是偶尔出现在大家羡慕的谈论中；还有两个同学已不幸英年早逝，每当谈及此事，同学们都感叹世事无常、岁月无情。时至今日，我们才逐渐明白了黎校长那番话的份量，对富贵这“狗东西”也改变了一些看法。
我尽管没有到农村扛大锄头，但也没有参加高考上大学。那时我家有四兄妹，姐姐到农村插队返城后，好不容易招工进了供销社，哥哥高中毕业还待业在家，对我和妹妹，父母的第一愿望就是报考中专，尽快参加工作，端上铁饭碗。因此我初中毕业后，就按照父母和老师的想法，与班上几名尖子生一起考上了中师。
中师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所乡小学教书，后来因为写的几篇小小说变成铅字，在县里弄出点小名气，调进政府机关成了“笔杆子”，实现了黎校长所说的拿“金星笔”的目标。
然而，没有上过大学却成了我永远的遗憾。尽管那一纸大学文凭，对我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我后来参加自考也拿到了本科文凭。但在我心里似乎有一个结，没有进入最高学府、成为天之骄子，终究是一个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