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天朗气清,正午时分却突然开始下起小雨,一切平淡如常。都城的权贵们还沉浸对百里家渐渐落魄的幸灾乐祸中,各种揣度暗算,运筹帷幄,明里相安无事,暗流却悄然涌动。
午后,两封奏折一前一后呈上了金梧宫大殿的案头,其中一封来自户部催事何宁致,上称今年苏北平原春旱极其严重,灾民动荡,伤亡惨重。另一封来自礼部侍郎萧进安,专为表彰景王爷散尽家财,救济灾民,赈灾有功。
景王爷宫南宇,宫北辰的哥哥,排行第五,被睿宗封为景王,苏北平原大部分是其封地。为人不羁,好饮酒作乐。世人都道景王爷快活潇洒似神仙,终日弹琴作画,寄情于花鸟山水之间。
金梧宫中,一身紫金锦袍的男子脸色冷若寒冰,黑眸紧紧盯着案前那两份奏折,像是要吃了那两张纸。
大殿之内一片肃杀,看着皇上的脸色,没有人敢动一下。良久过后,男子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开了。
海公公在旁边杵着,已经是满头大汗,心中不住地叹息,这小皇帝每天心情阴晴不定,也不知这景王爷又怎么惹着他了。
突然心头又一松,如此一来百里家怕是要轻松些了吧。脑中突然浮现出林千陌那张小脸,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日在未央宫看见她安慰家人时,他就打心眼里对她有点欣赏。看着那倔强又决绝的小脸,不知为什么就有些心疼……如果他有孙女的话,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雨过天晴的午后,天气微凉,空气清新,正是午睡的好时辰。凌宣阁虽冷清,但无人打扰的宁静也是让的和衣躺在床上的女子很是满意。
云儿看她熟睡,便退了出去。这几日一直待在里面也是憋坏了,趁现在可以出去走走。
凌宣阁中一片寂静,只余轻微的风打窗户纸发出的窸窣声响。
门突然咔擦一声响,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在安静的房间中如同一道炸雷。侧身躺着的女子眼睛突然睁开,从中迸射出一道精光,猛地翻了个身,电光火石间,爆射到来人面前,银白色的剑尖泛着幽幽寒光。待看清来人面目,心里暗叫不妙。
“你要干什么?!”一声怒吼让林千陌不禁捂住了耳朵。
这个女人警觉性一定要这么高吗?睡觉都把剑揣在身边!
女子缓缓跪下,沉声道:“臣女不知是皇上还以为是刺客……求皇上恕罪,臣女无意冒犯……”上一世在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场景便是林家灭门血案……这一世她不会再大意了。
修身玉立的男子神色厌恶地掸了掸锦袍,似是在嫌弃凌宣阁长久无人居住,灰尘翻飞。视线落在那柄剑上,脸色突然一黑。
“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刚的行为,我就可以治你死罪了!”男子沉声喝道。
女子头埋得低低的,闷闷不吭声,视线却落在男子脚边。
哼,他也就只会给别人治罪!死罪什么时候也成街上的大白菜了?
看林千陌没反应,男子也索然无味,注意到她身上穿的一身月牙白衣裳,不禁微微皱眉,“昨儿个送来的衣服怎么没穿?”
竟然是他送来的?林千陌暗自吃惊,沉声说道:“有劳皇上费心了,家姐已经送来了衣服。”
宫北辰恩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自然而然地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手一抬,欲端起桌上的茶杯。
林千陌眉头微微皱起,他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在这里喝茶?
“那是昨天的,你若要喝我给你重新泡一壶。”女子轻声喝道,走过来,一把夺下茶杯,丝毫没有顾忌男子惊异的眼神。
男子眯着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正在泡茶的林千陌。女子手指摆弄着茶叶,头微微低下,露出白皙娟秀的脖颈,耳廓雪白可爱。
午后阳光轻洒,屋外花香袭人,若非二人之间的仇人关系,这一幕倒还赏心悦目。
男子喝了一口新泡的茶,顿觉清香扑鼻,淡淡道:“李大人已经醒过来了。”
林千陌心头一跳,扬眉冷冷道:“既然李大人毒已经解了,那皇上是不是该把我放出去了?”
“你就这么想出去?”宫北辰冷冷道。
林千陌秀眉微蹙,他这是什么意思?以为她是想要攀附他这棵大树才在这里待这么久的么?要不是他是皇上,林千陌早就想将他揍一顿了。任谁蒙受不白之冤都不会好受。
“天底下那么多女子,争破了头都想进这金梧宫中来,你倒好,半分都不愿在这里多待!”宫北辰表情阴郁地说道。
“那也要看是怎样进来的好吗?我这样和被软禁有什么区别?”
宫北辰突然来了兴趣,戏谑道:“意思是若不是被软禁,你和那些女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林千陌冷哼一声,小脸素白,“你想太多了。”以前的她都从来没有想过要那寻常女子渴求的荣华富贵,现在更是嫌恶这些尸位素餐草菅人命的王公贵族。
男子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又有几分不甘,咬牙道:“朕可是坐拥天下!”
林千陌眉一挑,冷笑:“你坐拥天下又如何,还不是换不回纳兰姑娘一颗真心。”
男子眉头紧紧皱起,微微震怒,冷眼看着林千陌,并没有接话。林千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从那个男子身上猛然迸发出来一股寒意。
“你和她很像。”
宫北辰眼眸半眯,眼中似有微微火光跳跃。窗户在风中轻轻摇摆,发出轻微的声响。
“如果你不是百里家的人,也许我们会是朋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些许落寞。
天下虽大,能说的上话的又有几个?虽然每次见面气氛都是剑拔弩张,但不可否认的是和她说话还是挺有意思的。每次看到她那张清丽冷漠的脸,就好像那个一直仰着头愤怒地看着他的女子,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样。
明明随时都可以把她除掉,百里家少一名嫡女,百里嵩估计会心痛肉痛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法真正狠下心来。
林千陌紧紧地盯着他,神色复杂。本就是仇人,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玩这些温情花招呢?她不禁在心中叹息。
门咔擦又是一响,只见云儿一脸惊异地走了进来。看这奇怪的氛围,顿时有点慌神。
“你走吧。”声音清冷,不含一丝感情。
一身素白的女子微微愣住,他就这样让她走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林千陌向他行了个礼,沉声说道:“谢皇上,臣女告退。”拎起剑就准备走。云儿神色为难地看着这两人,不知该如何,咬了咬牙,开始迅速收拾两人的东西。
宫北辰神情惊异,似有不可置信,还有着微微愤怒,一把扯住林千陌的袖子,硬是把她拽了回来。
“你干嘛?”林千陌怒喝,双眼圆睁。
“我说了让你现在走了吗?”又是一声怒喝。
“你刚刚不是叫我走吗?”林千陌不甘示弱。
男子顿时失了气势,声音弱了下来,闷闷道:“明早再走。”
林千陌愣住了,那一瞬间,她好像在宫北辰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一闪而过。
女子默不作声,将剑放在床边,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云儿停下了收拾的动作,迟疑道:“小姐,那还要不要收拾了?”
“要,为什么不要,现在收拾好了明早一早就可以走了。”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
门砰的一声被重重摔上,刚刚站着的男人此刻已不见了踪影。
看着桌上那杯还温热的茶,林千陌黑眸闪烁不定,眼神微寒。
宫北辰,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