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画姐,你回去休息会吧,我来等少爷吧。”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满脸担忧地看着靠在马车上的一名少女。
少女捶了捶白皙的脖颈,淡淡道,“没事,我再等会,说不定少爷马上就出来了。”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一紧。
都已经下半夜了,宴会难道还没结束?刚刚那冲天的火光又是怎么回事?少爷会不会有危险?想到这,少女又自嘲地摇了摇头,少爷武功那么高,寻常人根本就伤不了他。
见少女不领情,少年头一撇,他倒是自寻没趣了!叼了根狗尾草,索性也靠着马车车厢,百无聊赖。
突然狗尾草颤动了一下,少年激动地指向一个方向,“出来了!”
只见古朴的**门缓缓开启,像一只睡醒了的巨兽正打着哈欠,王公贵族,大臣家眷们簇拥着涌了出来,直直奔向自家马车。
月色寂寥,本来悄无声息的金梧宫**门外大街上登时嘈杂无比。
青画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望去,皱眉道,“咦,我怎么没看见少爷出来?”
少年脸色突然一沉,手指遥遥指向人群末尾,“那好像是少爷。”
顾忌李慕白伤势,百里家一行人走在人群的最末,百里嵩和百里连城架着仍旧神智不清的李慕白,正急步朝李府马车这边赶来。
“少爷!”
青画急急冲了上去,只见李慕白双目紧闭,眉间似有阴郁,少女失声叫道,大眼睛里浮现一层泪光。
百里嵩皱了皱眉,刚欲开口解释,就只听后面呵呵一笑。
“小姑娘,别着急,你家少爷并无大碍,现在正在熟睡呢,待会被你一叫叫醒了!”段太医呵呵笑道。
青画小脸一白,狐疑地看着段太医,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哼,你家少爷好大的面子!能让我爹亲自护送的人,恐怕除了睿宗你们少爷是第一个!”
“红叶!”百里嵩低喝一声。
百里红叶红唇紧抿,默不作声,神情委屈。那又不是她胡编乱造的,当年睿宗微服私访回京的时候就是百里嵩护送他回京城的。一想到自己爹爹现在竟沦落到护送区区一个御林军统领,自己妹妹也因为他而被扣押在宫中,心头就一阵窝火。无奈李慕白现在如同死人一般,看不见听不到,怒火无处可发,只得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个小丫头。
周围人都一阵唏嘘,当看热闹一般。皇上打压百里家有意提拔李陆两家世人皆知,如今这两家矛盾愈演愈烈,他们坐山观虎斗,倒还有点乐趣。
就在众人注意力被百里家和李家吸引住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一个灰色身影,蹑手蹑脚地从还未关闭的大门里走了出来,月色朦胧,星子稀疏,身影一闪,躲进漆黑的夜色中,便不见了踪迹。
金烛早已熄灭,黑暗降临。热闹不过是一瞬,冷漠、孤寂、萧瑟才是皇宫这座华丽囚笼的本色。偌大的未央宫内此刻只余一袭洁白的身影。
步伐沉稳,衣袂飘飘,少女眉目清冷如画,手指轻轻搭在殿外红柱之上,极目远眺。
来自花倾池的嘈杂还未褪去,火光依稀可见,宫女太监们神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一抹洁白。
“小姐……小姐……”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响起,林千陌侧头,一抹娇小的身影正朝她跑过来。
嘴角缓缓勾起,不过是做戏。
她林千陌陪他们演了一场戏,他们又何不是陪她演了场戏?
幽深的黑眸里泛起一丝狠戾,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高简跪在地上,满脸漆黑,身上衣服早已被火撕烂,现在几乎衣不蔽体,那暴露在外的大片肌肤犹如焦炭一般,黑红交错,泛着丝丝光点。黑的是已经烤焦了的,红的是被火焰灼伤但未彻底坏死的。
年轻的校尉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来自内心的深深恐惧。
视线落在撑地的手上,原本强健有力的左手此刻已真正成为焦炭,外面皮肤尽已损毁,露出森森的手骨。就是这只手,刚刚挡下了一块从房梁上掉落着火的木板,而这只是为了让怀里那个女子仅存的肌肤少损坏一些。
他等了很久,他在等那个从他出来后就一直沉默的男人发话,会是怎样的死法呢?他有点好奇。对死亡的恐惧好像也没那么重了。
经过一夜大火,花倾池已经面目全非。原本红绿色为底的花园如今已成了黑灰交错的鬼蜮。
无数黑压压的头低着,颤巍巍的不敢抬起,谁都不敢独自迎接那也许滔天的怒火。
长风卷地,卷起重重叶子、枝桠、红木、丝帛的灰烬,打在跪着的众人脸上,但没有一个人敢伸手去擦拭。
一身紫金龙袍的男子清秀如画,脸上冷漠地看不出一丝表情,只是一直死死盯着那躺在地上的人形。是的,只能勉强称之为人形。头发尽数烧毁,面部已经被火焰灼伤的看不出五官,身体接近**,肌肤和高简一样几乎成炭,不过唯一不同的是高简还有大部分的红色,而这具人形只是漆黑一片。
“都退下吧。”声音轻微、飘渺的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经过时间空间的拉扯成了一条细微的线。
高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头,只见那张脸,那张原本他以为会刻着狰狞、痛苦、无助的脸上,只有无尽的空白。宫北辰也看到了他,但仍旧面无表情。明明视线聚焦在他身上,但他只觉得那视线像是穿过他,望向虚空,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虚空里会是怎样一幅画面。
笑靥如花的女子,永远不会在了。
高简知道,这一刻,他们这个阴晴不定,孩童般任性霸道的小皇帝心已经死了。
众人疑惑地起身,甚至有点窃喜,他们还以为脖子上这颗脑袋不保了呢。
突然,一声大叫由远及近地传来,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个深蓝宫装的宫女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众人心里皆为其捏了一把冷汗,这个蠢货!
“皇上,不好了,百里无双不见了!”宫女大呼,跪倒在宫北辰脚边,身体不停地颤抖。
宫北辰一身紫金,身姿挺拔,听到百里两个字的时候,清秀的眉毛动了动,漆黑的双眸里泛起一丝诡异的光。
过了很久,在一望无际的漠北高原上,当郁金香开的肆意绚烂,花香馥郁时,高简才知道那种眼神和那丝光亮的含义,那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在心如死灰时的最后一抹执念。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他宁愿那天没有踏出阻拦宫北辰的那一步。
一股浓重的焦味混杂在沉重的空气中,随着西北吹来的风飘向远方。
花倾池一夜之间竟几近干涸,碧绿的荷叶被覆盖其上的厚厚黑灰压低,软软地耷拉着脑袋,所有的荷花还未开放就被扼杀在花骨朵里。
此时谁也没有想到,自这一夜后,花倾池的荷花再也没有开放过。
当后人们在史书上瞥见宫西泽凄婉的爱情故事和悲凉的政治生涯时,总会为那一池荷花扼腕叹息。
这一池忠贞的荷花,倒也不负了宫西泽亲手种下之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