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丽芳苑的鹦哥儿却会这一句诗?”璧月望着会安伯淡淡说道。
这句诗原本璧月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还曾专门跑去问了金誉,倒被金誉教训了一通。
“其实——不过是因为,鹦哥儿没有束缚,四处乱飞,在东角的佛堂听到方兴对着林夫人反复说这句话罢了!”
璧月这句话出口,会安伯脸色刷地白了。
“胡言乱语!”方兴挣扎着要凑近璧月,却被王骥踹倒在地。
“姨父自己斟酌罢。”
璧月站起身来,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会安伯,淡淡说道:“您爱重爱莎,可是金誉的母亲并不曾做错过什么,金誉更不曾做错过什么,他毕竟是您的嫡长子!”
会安伯只愣愣瘫坐着,并不出声,连王骥站起身来告辞,也全无反应。
********
“金、戈……”
“堂。那个字念‘堂’。”
王骥微笑着出声。
城西王宅,王骥的书房金戈堂。
璧月抬头仰望着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只觉得一阵肃杀之气铺面而来。
这不是一个普通书生文臣的书房,起码与会安伯的书房是大大不同的。
金戈堂的牌匾之下,西面桌后挂着一把红穗长剑,剑鞘上花纹繁复。东面墙边是满架书册,北面墙边除了一架书册,还有一架兵器,长矛、长枪依序陈列,看上去寒气凌人。
整个书房充满刚毅之气。
王骥闲散地坐在书桌前,拿起一卷书册随意地翻看,像是并不在意璧月的打量。
随手从架上取下一册书,蓝色的封皮,书名的三个字璧月只认识两个:鬼、什么、子。
在心中默念。
“鬼谷子?”
出声的是王骥。
见璧月终于像是选定了一册数,王骥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走了过来。
阴影罩在了璧月头上。
“竟对这个感兴趣?”
接过书册,王骥微微皱起了眉头。
金灿灿的晚霞照射进来,皱着眉头的王骥被镀了一层金光,满脸褶子都在闪闪发亮。
“也好,知道些也无妨。”
书房窗下有两个并列的躺椅。王骥燃起一炉檀香,璧月舒适地仰躺在右侧躺椅上,听着王骥老沉的声音讲起《鬼谷子》。
“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弛或张。是故圣人一守司其门户,审查其所先后,度权量能,校其伎巧短长……”
昏昏欲睡。
汉人的文字实在很麻烦,很麻烦。
金灿灿的晚霞。
照得人欲睡昏昏。
……
“阿哥,佛寺奘房的老佛爷都教些什么?”
“教傣文,讲经文和法规戒律,还教天文历法、医药本草、建筑剪纸,总之什么都教!连长相算命、婚丧嫁娶都教!”
阿哥的声音轻快又活泼,如同每一个傣家好少年。
“阿哥,为什么我不可以去奘房跟老佛爷学?”
阿哥笑了,“我们傣人,七八岁的男童才能入奘房做帕囡,跟着佛爷学文化。”
“什么是帕囡?”
“就是小和尚。”
每一个七八岁的傣家男童都要入佛寺出家,学傣家礼仪文化。
“阿哥,我也想做帕囡!”
“我也要做帕囡嘛!我也要跟佛爷学文化!”
“阿哥……”
柔软的时光。
金灿灿的晚霞照射着勐卯果占壁的每一座村庄,每一座村庄都有一座金色的佛寺,寺庙里有金碧辉煌的古塔雄姿,如竹笋一般直刺苍穹,蔚为壮观。
那是傣家男子一生起步的圣地。
金灿灿的晚霞。
……
“捭阖之道,以阴阳试之。故与阳言者,依崇高。与阴言者,依卑小。以下求笑,以高求大。由此言之,无所不出,无所不入,无所不可。”
天已全黑,金灿灿的晚霞消失在窗外。
那晚霞中的佛寺古塔,迅速消退在梦境和记忆中。
“听不懂。”
璧月闭着眼睛嘟囔道。
王骥哈哈笑了。
“绕弯子,就不能直白点?”璧月的声音清冷又透明。
“《鬼谷子》本就是纵横游说之术的经典。”王骥坐直身子,偏头看向璧月,“不如考考你的分析。”
“我的分析?”
“今日会安伯家的事,你怎么看?”
寒意侵人。王骥刚毅的脸上,目如寒星,竟闪着睿智的光。
可这光并不能震慑到璧月。
“你是说老会安伯的死?”
王骥赞赏地点点头。
“瞎猜一下吧。”璧月坐直身子,抬起茶盏啜饮一口,“会安伯、林夫人和方兴勾结,合谋杀了老会安伯?”
王骥眼中大亮。
“为何作此假设?”
璧月却不出声了。
“金誉从前知道?”
璧月淡淡一笑,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仰靠在躺椅上,不语。
王骥也笑了,眼里闪过寒星似的慧光。
“你可知会安伯有什么把柄在元阳侯手上?”
果然,璧月的手指动了动。
“唉,是什么事儿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肯定是有什么把柄元阳侯掌握了,要不然为何要金誉跟个痴儿订亲?”
璧月攥紧了拳头。
“老了老了,想不起来了。”
豁地睁开眼睛,看向王骥那张老神在在的脸,璧月咬牙切齿,“祖父——”
王骥笑出一脸褶子。
“你不就是想让我叫你祖父吗?我已经叫了。”
王骥捋捋胡须,“具体是什么,我也还在琢磨。我猜测是跟方兴有关,跟鞑靼有关。”
“鞑靼?”璧月沉目思索,“我听金誉说,方兴曾亲手活捉了鞑靼王子也先土干。”
“所以,谁都不会相信他勾结鞑靼。”
璧月脑中一闪,顿时想起第一次见到方兴时,他与杨劲松相斗,杨劲松对方兴说“此前恩怨一笔勾销,我不会说出你的事,你也莫要再作纠缠”的话,才放走了他。
“你如何得知?”璧月问道。
王骥淡淡一笑,学着璧月方才的样子,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仰靠在躺椅上,不语。
璧月想了想,摇摇头,也仰面靠下。
王骥轻叹的声音传来。
“其实金誉倒是个好苗子,若是胆子再大些,自己有实力了,还怕什么呢。”
袅袅的檀香。
金誉胆子不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