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月回过头来,轻轻一笑,笑声中却有些悲凉。
“我什么都没有,给不了师父什么,师父不愿意帮我吗?”
在璧月看来,人与人之间的背叛,实在太过容易,就好像上一世那个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刀岩罕,与自己青梅竹马,阿哥将自己许配给他,可结果呢。
是他亲手杀了自己,是他亲自下手凌迟阿哥。
璧月敏*感地觉察到,观涛对待自己很特殊,这种特殊丝毫没有理由,让自己心生战栗。
可他确实是最出众的,自己若奉他为师,便无所谓投入不投入,背叛不背叛——自古少闻师父背叛徒弟,师父怎么对待徒弟都是应该的。
“你是不相信我”,观涛叹口气,“对吗,璧月?”
璧月不语。
观涛蹲下来跟璧月一起洗菜,也不说话了。
半晌,璧月怯怯地出声,“那——”
“师父就师父吧”,观涛苦着脸,自我安慰似地说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改变不了什么。”
璧月煮了饭,炒了个菜,做了个菜汤。两人在屋里简单地吃了。
“你还会做饭?”
吃过饭,观涛心情回复不少。
“会呀,今日没什么食材,以后我可以经常做给师父吃。”
从前阿哥每次征战回来,璧月都会亲自备一大桌子菜,阿哥会把菜都吃了,兄妹俩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那你以后常上来。我一个月总有两三日会在这里,你来我便教你练武。平日里若我不在,你也可以上来,这里清净,你若有烦心事,可以到这里走走。”
璧月点点头。
“其实我所学的武功都太过阳刚,似乎并不太适合你”,观涛想了想又说,“我见你舞蹈时的身姿轻灵异常,不如先练内功吐纳,我教你轻功,再依你喜好挑一两件精巧的兵器专练,可好?”
璧月点点头说好,顿了顿又问,“师父方才听到我和陶勐忙帕说话,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师父什么都不问?”
雪光映照在观涛脸上,像镀了银的佛像。
“济慧大师说过,三世因果轮回,有的人有记忆,有的人没有记忆,并不出奇。”
观涛淡淡地说道,又在心里补了一句,我第一眼看到你,便懂得你。
“你是说——”璧月哽住,顿了顿才续道:“你是说,你知道我从哪里来?”
观涛摇摇头,“我并不知道,可是我一直觉得,生命就像是一棵树,依赖地下的根系供给养分,真正的生命隐藏在根系里。地面以上的枝叶只能存活一个夏季,然后就会归于枯寂”。
观涛眼神深邃,“这样的生命何其短暂!生命和文明永远更迭交替,曾经,这让我感觉一切都是一场虚空。”
看着璧月的眼睛,观涛说道:“但是,我也始终有这样的感觉,在永不停歇的变化之中,总有一种东西存活在我们脚下,我们只看到花开花落,而生命的树根却岿然不动,万古长青。”(注)
璧月深受触动,轻声说道:“所以说,人灵魂深处是有根的,因果流转,轮回转世,无论外貌如何变幻,这个根系是不会变的,这是人的自性。对吗?”
观涛深深看着璧月,轻轻点了点头。
“师父,你是真的,真的很超脱豁达。”璧月感叹道。
第一次见观涛时她就知道,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力量感,这样的力量感不属于芸芸众生,芸芸众生也承受不起。
观涛豪爽一笑,走到屋角拎起一坛酒,“月儿称赞我,值得我喝上一大碗。”
璧月眨眨眼睛,“只喝一大碗?”
观涛大笑,“我若喝太多,月儿心里怕是要暗骂:这个酒鬼老不死,赶紧教会我武功,醉死了才不关我事。”
璧月杵着下巴,歪头想了想,坏坏地说道:“师父言之有理!”
观涛拍开封泥,屋子里顿时酒香四溢,倒出一大碗来,璧月拿起空的饭碗与观涛一碰,观涛仰起头喝干了酒。
“师父方才唤我什么?”璧月问道。
观涛挑挑眉,“你叫我师父,我便叫你月儿!”
自己也不能太吃亏不是么。
见观涛难得这么小孩子气,璧月不由笑了,“好,师父愿意怎么叫都好!”
****
璧月自从开始愿意跟人交流以后,白文清心里已经宽慰不少,更加不愿意限制璧月的行踪,尤其是跟金誉在一起,白文清自来是放心的。
今日一早见璧月跟金誉出去了,白文清便也没有多追究。午后璧月回来了,白文清问璧月吃饭没,璧月说吃了,白文清也就没有多问了,只让她去见见王骥。
璧月径直就进了正堂里屋。
王骥虚弱地躺在塌上,脸上全无血色,可眼里满是精*光,璧月知道他是活过来了,缓过来了。
见璧月进来,王骥招招手,福智忙上前把他扶坐了起来,又在他背后垫上一个引枕,然后便退了出去。
璧月在王骥榻边的凳子上坐下,也不出声。
王骥也不说话,屋子里一片静谧。
良久,王骥出声,开始悠悠讲一个故事。
“永乐四年,我中了进士,二甲第三十七名,赐进士出身,我不可一世。在京城做了三年翰林,永乐七年,我升兵科给事中,更是张扬不已。朝廷使我去山西,我在徐沟见百姓穷困,本不关我的事,可是年轻气盛,当夜就向朝廷奏请免盐池亏课二十余万,后来朝廷准了。我以为这是大大的好事。”
又静了良久,璧月叹口气,接过话头;“难道这不是好事吗?”
王骥摇摇头,“为此我害了地方一大批官员被贬职。”
璧月冷笑一声,“你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升迁在你眼中才是第一等的大事吧。”
王骥也不理璧月的嘲讽,接着说:“亏课已免,上下官吏都开始追缴新税,对官员而言,免了亏课便没有理由再拖欠新税不缴,否则他们也交不了差,只好逼得百姓越加困苦。
“所以,亏课不免,百姓还可以不缴课税,亏课一免,百姓必得砸锅卖铁。
“而那些被贬职的官员,很快官复原职,心中怨气盛炽,更加卖力逼百姓缴课。最终亏课虽免,盐池一带那几年却闹起了大*饥*荒。
“这件事过去将近二十年了,以后我死后,我的墓碑上当然可以洋洋洒洒地将这一笔奏免亏课当作功绩来写,可是我内心里是知道的,这件事不是好事,我是做错了的。”
王骥顿了顿,语气诚恳地说:“璧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做事情是要看大局,看长远的。于大局无亏,于长远无害,便可去做,若是顾首顾尾,哪里都要做得妥当完美,只会一无所得,你说是不是呢?”
------------------------磕碜的分割线--------------------
注:我要承认,蒙观涛的这段话不是他说的,是瑞士心理学大师荣格(CarlGustavJung)说的。
不要鄙视我。。。。求推荐,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