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用再编斗笠和杉木条了吧？”
藤原铃轻轻地地梳理着丈夫散落在自己膝上的头发，一边垂下眼睛轻声说道。
“连看起来好像总是很没精神的样子，一定是太累了。都是我……”
“啊，不用了。——没事的，不用担心，铃。”
枕在妻子膝上的藤原连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显得有些疲倦似的。
“在农忙季节到来之前，还是想多陪在铃身边一会儿啊。”
一边低声说着，他温柔地握住妻子的另一只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
“以前不是经常像这样一起赏樱花吗？”
从廊下拂过的微风已经有几分暮春的暖意，其中似乎还带着樱花淡淡的香味。
到了这个时候，残留在枝头的樱花已经很稀疏了。
在长满了嫩绿树叶的树枝间，只有几朵颜色淡雅的迟樱仍在静悄悄地开放，看着不由令人觉得唏嘘和可怜。
“真是可惜呢……”
藤原铃抬起头来，望着廊下静静散落着的一地花瓣，一边喃喃地说道。
“明明不久前还在盛开的樱花，现在却已经凋落了。”
青森的樱花仿佛总是难以持久。
当篱墙上的胡枝子开出层层叠叠的细小白花，小屋不远处的花菖蒲丛也抽出嫩枝的时候，庭前的樱花便悄悄地凋落了。
那树下铺了一层落樱花瓣的模样，似是在隐喻春光逝去的惋惜。
“为什么樱花总是这么短暂呢？”
听着妻子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的声音，藤原连睁开眼睛，温柔地望着她。
“不用担心，明年樱花还会开放，也会一样美丽的。”
他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在那宽大手掌的包裹之下，一股暖意在掌心涌动着，仿佛连她的指尖都一并暖和起来了。
“无论樱花开落，我都会一直陪在铃身边的啊。”
一边微笑着说道，他一边伸出手去，将她的一缕滑落下来的发丝轻轻挽到耳后。
听见丈夫温柔的承诺，藤原铃脸红起来，羞赧地点了点头。
那双宽大温暖的手掌，像是有着令她安心的奇妙力量似的。
只要感受着它们的暖意和长了茧的粗糙触感，她便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离自己而去。
在短暂的静默中，一阵微风从廊下拂过，像下雪一般吹落了迟樱的花瓣。
落樱在暮春柔和的光线中飞舞着，仿佛连那凋落的凄美姿态也变得温柔和朦胧起来。
有几瓣淡色的樱花静悄悄地飘落在了两人身边。
“诶……”
看见那些花瓣，藤原铃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淡墨色的樱花……”
不同于淡粉色的千岛樱和白色的染井吉野，廊下飘落的这几片花瓣带着淡淡的墨色。
那样子，就像是原本属于樱花的秀丽色泽被奥入濑的清泉洗去了似的，只在花瓣上留下了淡淡的泪迹。
“很少见的颜色吧？”
藤原连顺着妻子的目光朝廊下望去，低声说道。
“它叫做淡墨樱，因为总是在每年春分彼岸的扫墓时节开花，所以又叫做彼岸樱。”
“彼岸樱……”
藤原铃轻声念着那个名字，美丽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
那含着淡淡哀戚的静美，仿佛真的是来自三途川的彼岸一般；它们不像是活着的、盛开的樱花，反而像是早在落地之前就已经一边飘散、一边死去了。
“它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确实呢，铃听过关于彼岸樱的传说吗？”
“诶？没有呢……是什么故事？”
“据说，这种花寄托了亡灵的哀思和执念。”
听见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藤原铃不由得轻轻地“啊”了一声，有些讶异地侧过脸来。
“……亡灵的哀思和执念？”
“是的，有些逝去之人，虽然身体已经死去，可是心中却还有放不下的执念和未实现的承诺，还铭记着想见的人和想要遵守的誓言，所以魂灵也无法转世轮回，只能在三途川的彼岸徘徊。”
“可是，那样不是很可怜吗？”
藤原铃喃喃说道，一边望着那些柔弱的花瓣，忽然醒悟了过来。
“所以才会……”
“嗯，彼岸樱总是在每年的扫墓时节开花，其实正是在彼岸等待着的亡灵在诉说它们的哀思和执念。此生无法再次相见，它们只能期望自己的思念终有一日将会传达给所爱之人……据说，花瓣上的墨色就是逝去之人的眼泪染成的啊。”
话语末尾的余音悄悄地隐没在了一阵拂过廊下的微风中。
远远望去，那些静静散落的淡墨色花瓣微微浮动着，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消逝似的。
这些来自三途川彼岸的樱花啊，正是因为寄托了早已逝去的哀思和执念，才会像是早已死去一般，显得如此凄婉与哀伤吧？
“原来是这样……”
藤原铃凝视着那些花瓣，一边喃喃说道。
“原来，像樱花这么柔弱易逝的东西，也可以寄托亡灵的哀思和执念吗？”
“这就是所谓的‘情意’吧。”
藤原连将目光从那些悠悠散落的花瓣上移开，轻声说道。
“情意……”
听见这个词，藤原铃仿佛微微怔了一下。
“是的，情意……这世间的一切，无论山川草木，飞鸟走兽，或许皆有情意吧。”
正因如此，即便是樱花、白雪这样柔弱易逝的东西，也可以寄托思念和爱意。
尽管它们就如同誓言一般缥缈虚幻，但却因为有了情意，而让生命的消散不再是虚无。
“情意吗……”
她一边轻声重复着，一边低下头来，正好对上丈夫那双微笑着的眼睛。
“铃有感受到吗？我的这种心情……”
他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温柔而郑重地低声说道。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那只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的手，忽然微微顿住了。
在盈盈的水波之下，那双眼睛隐隐流露出了流泪一般凄楚的神情。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开口，声音就仿佛柔弱的落樱花瓣一样，轻得像是会随风而逝。
“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没有好听的声音了……就算那样，连还会爱我吗？”
听见这话，藤原连眼里掠过了一抹讶异的神色。
但随即，那张清俊的脸上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那是当然的了。”
他微笑着说道，用宽大温暖的手掌抚上了妻子的脸颊。
一阵微风像叹息似的拂过樱花枝头，带落雨一般悠悠飘落的花瓣。
那些带着淡淡墨色的花瓣在微风中飞舞着，转瞬便在暮春的光线中消散不见了。
听见丈夫温柔的承诺，藤原铃仿佛微微怔了一下。
但是接着，她便轻轻地垂下眼睛，露出了一个微笑。
可是不知为何，那笑容中却隐含着难以言喻的淡淡哀戚，显得无比凄然。
随着那宽大温暖的手掌轻轻捧住她的面颊，一颗温热的水珠悄然滑过，无声地落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要哭呢？
那轻轻抚摸着她的宽大温暖的手掌，就仿佛在静静地叹息一般。
可是，毕竟他什么都没有问。
而最终，她也就什么都没有说。
层层叠叠的花瓣随风悠然飘落，像是要将其余的一切都隐没在暮春的柔光中。
无论是亡灵的哀思与执念，还是静静散落的细雪和樱花所寄托的情意——
总有一天，这些柔弱而易逝的东西，都会在四季的流转之间悄然离去吧。
春·花见完
【春物语·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