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冠用鼻子轻轻出了一口气,双翅拢在身前抱着膀,认真看着地上这一堆肉。
这堆肉叹口气,嗫嚅着又自嘲道:
“当然,哦,我现在是飞不动了嘛……”
大冠这才开口问道:
“你既然会飞到这难越岭来,一定也是去金羽国的对嘛?”
黑胖子如同最开始看见大冠那样,用鼻子又冷笑了两声:
“当然!金羽国嘛!我们鸡类的天堂,成仙得道的妙地啊!——看来,这传说传得还真是广啊!也好,省得受骗的只有我一个!”
“你为什么觉得是受骗了呢?”大冠问。
“这还用说吗!……你睁眼看看,啊,你看看你看看,哪有什么金羽国?哪有?!完全是瞎扯嘛!在我前面到来的两只鸡在这儿一直到死也没找到什么万知婆婆,也没人告诉我们怎么去金羽国,而且这个地方真他妈古怪,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我前面那两只鸡就一直老死在这里,我……我也快了,呜呜……你他妈别以为自己没事,早晚轮到你!”
“你们只是没找到万知婆婆而已,也不能就这么就觉得金羽国是不存在的啊!……要不,那路上的永春山和不渡河怎么解释呢?”
“永春山?什么永春山?……哦,好像最早死的那只小草鸡提到过,我和另一只大花鸡根本不信,还以为他是临死说胡话呢!怎么?还真有这么个地方啊?可我跟以前那只大花鸡怎么都没遇到过呢?”
“那你们是怎么过的不渡河呢?”
“好简单呐!直接飞过来不就完了吗?我跟另两只鸡都是这么过来的呀!”
“你们过河时就没发现什么异样?”
“飞过来时倒也没什么,波平浪静的。……不过飞到半路就不知怎么起了风浪,然后就,栽河里了,等醒了,就到了这里,河也不见了,也回不去了,也出不去了。妈的,真他妈倒霉!”
“……那过河前没有谁提醒你们把凡界的一切都抛进河里吗?”
“抛什么抛啊?我们都是趁春暖的时候启程,一路不冷不热,水草茂盛,食物随处可得。但千里跋涉,一路还是飞得很辛苦啊,难道还带着行李不成?谁傻啊?不嫌沉啊!而且都是奔着成仙得道来的,谁还眷恋凡界的凡物啊!不是一个档次好不好?咳咳,你这弱智的傻小子!”
胖子一脸的轻蔑与气恼,似乎因回答这样愚蠢的问题而感到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黑胖子高傲地闭上了嘴,大冠也陷入沉思,四周只有无息无止的瀑布冲击山石的“哗哗”声。
忽然,大冠眼皮一颤,圆圆的眼睛睁大了,他转动着头颈,用明亮的目光扫视着四周。自从开始练功和服食血珠果后,大冠整个身体如同悄悄开了窍一般,不光体能有了很大进步,而且各种感官的机能也变得更加敏锐。此时的他,在喧嚣浮躁的水流声中忽然捕捉到了一丝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凝神分辨了一下方位,慢慢向旁边的积水潭走去。
积水潭谭深一丈有余,大小数丈见方,是在山岩上自然冲击而成。受到瀑流冲击的岩石被冲刷的极其干净,大冠踏脚上去,没有一丝的尘土泥污,只感觉凉沁沁的潮湿。谭内直接承受瀑流飞冲之力的岩石附近自然水花迸裂,上下翻涌,如开锅相仿;但水潭边角不受力的位置则水明如镜,清澈见底,大冠清清楚楚看见自己在水中静静地默立着。
他又侧耳听了听,便慢慢从潭边的巨大岩石上下来,慢慢踱到积水潭的侧后方。这里阴暗、潮湿、凹凸不平,而且杂草丛生。这些杂草依靠着嶙峋怪石间稀薄的泥土顽强生存着,扎根在岩石缝隙中的它们矮小低微,但生命力却丝毫不弱于外面那成片树林里的高大树木。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大冠发现了一个隐秘的洞穴。洞穴不算太大,大约也就半米的直径,在周围杂草的掩映下,不留心很难发现。而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来源于此。
大冠慢慢拨开草丛,赫然发现洞口被一张蜘蛛网完全遮蔽,而蛛网中心正盘着一只巴掌大小的蜘蛛。蜘蛛几乎通体黝黑但在腰腹处却转为明亮的金黄色,就如同一条金色的腰带般环绕着,这条金环隐隐发散着不易觉察的光华。八只毛绒绒的脚爪支撑起黝黑的身躯,两只鳌肢短小灵活,不停摆动着。蜘蛛头部长着八只晶亮的单眼,中间两只较大,其余六只在头部四周呈环形排列,此时这八只圆鼓鼓、亮晶晶的眼睛正盯向一只苹果树林中常见的天幕枯叶蛾,这只飞蛾双翅枯黄,中间的虫体肥大,正粘附在蛛网上作垂死的挣扎。但半边翅膀已被蛛丝缠裹结实,几乎动弹不得,一根细细的蛛丝间隔一定的距离正从那只蜘蛛的腹部发出来;另半边的挣扎也时断时续,显见已被鳌肢注入的毒液麻痹,活动渐趋静止。
大冠明白了,刚才的窸窸窣窣之声大概就是这只枯叶蛾在蛛网上挣扎反抗而发出的,只可惜劳而无功,终究要成为蜘蛛的口中美餐。
大冠拨动草丛的动作显然惊动了那只蜘蛛,只见他迅速钻到蛛网另一面,隐身在洞穴之中,然后从黑暗中吐出一根银丝将枯叶蛾拦腰缠绕,拖进了洞穴里,如那只蜘蛛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大冠从积水潭后侧的阴暗处踱了出来,看看天色已晚,光线已渐渐昏黄,侧耳听听,日间的喧闹已经平静下来,瀑流的声音变得单调而冷清。山间、林间,稍远些的景物正安静地在暮色中缓缓隐藏,只剩下一些边界不清的轮廓无声地伫立着。
他信步向山道另一边走了一段,但四围的安静中透着空寂,倒是苹果林方向传来了几声蛐蛐儿的鸣叫。他想了想,转身走回了苹果林。
苹果树下的黑胖子早已呼呼大睡,看那趴卧的姿势与大冠离去时似乎毫无二致,足见睡得香甜安稳。大冠在离积水潭稍远的位置选了一块靠着岩石的干爽地方,聚拢了一些苹果林地上的枯叶,给自己铺了一个临时的卧榻。
夜色渐浓,但光线却慢慢变亮了。因为月亮升起来了。
明月高悬,繁星满天,月华如水,星光似电。苹果树上累累的果实与繁密的枝叶透过星月之光将投影斑斑驳驳地映射在大冠身上,大冠一动不动地卧着,思考着。
这里显然就是难越岭,去金羽国的必经之路。这从黑毛胖子的叙述以及大冠自己的经历中不难看出,他们都是意欲赶赴金羽国的,都在渡过不渡河后被莫名抛到了这里。但以目下的时令,难越岭不单并未出现大雪封山的景象,甚至和风清徐,暖阳照耀,一派初夏时光。看来凡界的传说毕竟是传说,有些确实错的离谱。
但这里为何变成了来无来处、去无去路的孤山绝岭了呢?万知婆婆在哪里?前面那些同类为什么会到死都找不到她呢?
大冠想着日间所见黑毛公鸡的肥硕臃肿之态,心里隐隐有些惊惧。他明白,如果自己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找不到万知婆婆,解不开难越岭的秘密,自己早晚也会像那黑胖子一样在岁月的消磨中颓废了自己。而今天白日的经历却令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从睁开眼开始就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舒适安然的地方,他真切地看到了鲜花齐放、群鸟争鸣、灵兽齐欢的景象,但黑毛公鸡肥硕笨拙的身躯、那大片的无香之花、还有积水潭后那只隐身在洞穴中腰缠金环的蜘蛛,又都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浮现、交织,令他烦躁。他知道自己明天必须做点什么,首要的自然就是对整个难越岭现状的进一步探察。
理清了思路,大冠觉得心神稍定。向怀中一探,冰玉珠仍安然地藏在胸前。但奇怪的是,冰玉珠不再冰得刺骨,而只是带来一种清凉的感觉而已。大冠摸了摸冰玉珠,安慰般拍了两下,便拿出了老啰嗦给自己的那袋血珠果。血珠果没几颗了,大冠知道就算看在血珠果数量的份上,自己可供耽搁的时间也不多了。——除非,自己也打算像黑毛胖子一样以后也以苹果为食。
他取出一粒血珠果放入口中,开始了每日雷打不动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