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火车之旅
春天是燕子归来的季节，也是建筑工人出门打工的季节。
2015年的三月间，在华北平原的一座小城的火车站前，熙熙囔囔的人群里，有一群人围坐在广场的正中央，显得格外的醒目。过往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群即将外出打工的农民工。
农民工本和你我一样，都只是茫茫人海的沧海一粟，他们脱下平时工作时的衣着，没有谁能给看出谁就是农民工。而他们之所以又被人认出来，是他们的行李暴漏了他们的身份。
农民工外出所携带的行李往往都有两个特点，一个是体积大，一个是不雅。农民工不论走向何处，他们为了解决住的问题，都会带上一床被褥。而被褥的体积则直接决定了农民工行李的大小。再加上他们出门所携带的衣服，工具，餐具等用品，用来盛放行李的容积要是小了，那肯定装不下。
我们平时所使用的那种拉杆行李箱都不可能同时装下一条被子和一条褥子，因而民工们用来盛放行李的一般都是，平时装化肥的蛇皮袋子，家里铺床用的床单，而这样的东西看起来，就注定了不会雅观。
广场中间的那一群人，远远望去大概十来个人左右。他们把所有的行李都堆放在地面，除了几个人直接坐在行李上之外，别的人都在旁边站着，他们偶尔还高兴的聊上几句。他们这几个人看起来年龄都比较大了，除了几个二十多岁模样的人之外，其余的人看在五十岁之上。其中一个穿黑衣服的矮胖老头，坐在人群的最中间，差不多能有七十岁。
只见他们聊了一会儿后，一个高高瘦瘦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摞刚买来的车票匆忙的向他们走来。人群外围的一个年轻人发现他之后，高兴的对大伙儿说，车票来了！车票来了！
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就是他们的工头，名字叫做郭雷。这个人除了穿着比他们都要体面一点外，在他那两条浓厚的眉毛之下，还有着一双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时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可能这也是这群人原因被这个年轻人领导的原因。
郭雷来到这群的人跟前后，对大伙儿说”车票买下了，就是都没有座儿，到了车上你们自己想办法”
民工都是站惯了火车的人，他们不论到哪里打工都是站着去，站着回。占着走上几千里，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了。所以他们在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后，并没有人感到惊讶。
反而一个年轻的民工笑着附和说，”能买上票就很了不起了，就没想过有座儿。“
那一个穿黑衣的老头也站起来说，”不要紧，山西一共也没多远，站一会儿就到了“
郭雷见大伙儿都没有异议，就开始发放他手中的车票。他手下的这些民工都是从三乡五里找来的熟人，有的甚至就是他自己的亲戚，所以并不担心他把票给错了人。
发完了车票，他又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摞身份证，这些身份证也是这群民工的，是刚才代他们买票时都交给他的。
由于身份证上的照片和他们本人都有着很大的出入，很不好辨认，于是他开始一个挨着一个念身份证上的名字，念到谁，谁上来把自己的身份证领走。
”杨树彬，任明，杨宇，何世贵，张学文，何亮，杨召鱼“
念完上述七个人的名字后，剩下最后一张时，他把这最后一张直接交给了那个穿黑衣服的矮胖老头。他之所以不念这个人的名字，因为这个老头儿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大伯。他的大伯跟着他是到工地上给工人做饭的。
发完了手中的身份证，郭雷又掏出手机看了看表。见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他便打算在出发之前再给这些工人交代一些话。
他故意咳嗽了两声，等把这些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他说道。
”在走之前，再给大伙儿说两句。还是那句话，到了那里我希望大伙儿都能好好干，工资大伙儿都尽管放心，等工程结束了，一分钱也不会欠大家。再说了，咱也都是三乡五里住着的，我也不至于因为你们这俩钱，让你们天天到俺家去拍门子。你们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后又继续说。
“跟着我干，除了工资你们不用担心之外，如果干得好，到最后我这儿还有奖励。但是我也把丑话说到前头，谁要是到那里调皮捣蛋不好好干，那到时候也都别嫌难看了。咱们都扔下老婆孩子跑还几百里地，咱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赚钱？你们要不好好干，我挣不到钱，我总不能往自己家里拿钱给你们赔吧？“
郭雷滔滔不绝的说着，越说越有些激动。但是他手下的这些民工却都听的并不是那么认真，有的低头看着手机，有的侧着脸对着他，每个人的表情里都透漏着不屑，很显然他们都并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式的训话。
包工头应该是所有行业里最没有威望的一种管理者，这些人虽然名义上也算是民工的老板，但他们大多数都是出身草莽，没有文化，没有背景，甚至也没有相应的技术。只不过因为他们那敢于出头的性格，因缘际会揽到了一点小的工程，从而当起了领导。而这些对于那些桀骜不驯的民工来说，却是不足与服众的。
同时包工头也赚不了太多的钱，他们只是从那些大的工程商手中承包一部分小的工程交给手下的民工去干，而他们自己本身却是不干活的。那么他们挣钱与否，全要看那些工人干活的质量和速度。如果他的工人延误了工期或者工程质量不达标，那么他们很可能就要血本无归。
郭雷自说自话般的说了一大堆后，见时间已差不多，便就命令他手下的工人往候车室里走。而这些民工早已都等的不耐烦了，听到一声令下，纷纷涌向自己的行李，该扛的扛，该背的背，就像一群逃荒者一样，浩浩荡荡的冲进了车站。
到了候车室里，他们发现自己并不孤独，在候车室的大厅内，到处都是和他们一样的行李，携带这些行李的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但尽管如此，他们也都没有刻意伤钱去和这些相同命运的人打一声招呼，除了彼此不熟之外，更重要的还是他们自卑的认为自己从事的并不是一份值得炫耀的工作。
民工不论走到哪里，只要他们暴漏了自己的身份，似乎总是容易被误解的一群人。
火车到站后，那些站在车门外迎接乘客上车的乘务员尽管他们也有检票的权利，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不检票的。郭雷他们一行人见别人都先后上了车，并没有被检票。他们也都拼了命的往上挤。
挤在他们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人叫做何亮，他是何世贵的儿子，他是他父亲特意带到工地上的。这个刚三十出头的壮汉，头发天生卷曲，皮肤也比常人更为粗糙和黝黑。这并不俊俏的长相让他有了一种和他年龄不符的老态。
正是因为他这长相，当他背着行李卷用力的往车上挤时，站在门口一名男乘务员突然叫住听说，”站住！你的车票拿来我看看。“
而何亮听到这句话时却并不以为意，他依然往前挤。直到那名乘务员拽住了他的行李，他才不得不停下来。
那乘务员再一次厉声说，”车票！车票拿出来！“
何亮对于这样的要求显得非常不服，他扭过来气氛的质问，”别人的票你都不查，为啥偏偏就查我？“
他的气氛反而惹恼了那名乘务员。
乘务员没好气的又冲他说，”让你拿就拿，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是不是没票？没票赶紧走！“
而这一幕被站在他身后的郭雷看到后，为了不使事情闹大，郭雷忙上前劝何亮说，”你又不是没买票，拿出来看看咋了？“
何亮瞪了那名乘务员一眼，这才极不情愿的把肩上的行李卸到了地上，开始寻找那张早已不知被他随手放到哪儿了的车票，他紧张的上下里外翻了好一阵，才在一些零钱里把那车票翻了出来。可是他把费了大气力找出来的车票交给那名乘务员后，那乘务员只是随意的看脸一眼就把他和他的工友们放行了。
他们临走时还听那乘务员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哼！一群臭民工。“
这样看不起人的回应让何亮感到更加的不满了，可是他被折腾了这一番后，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勇气再敢去讨个公道了。
进入到火车里面，由于他们手上握的都是无座的车票，所以一时他们也不知该走向哪里。他们只能背着他们那庞大而又沉重的行李，在那狭窄的走廊里，吃力而又漫无目的的前行，直到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的位置才能停下脚步。
由于他们出行的这个季节并不是人流的高峰期，所以火车上的人也并不是特别的多。拥挤的车厢内，稀稀疏疏的还是可以看到几个空座。
最先找到座位的是何亮，由于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在发现了一个靠近走廊的空位后，所以他第一个就坐上了。
他顺手放下了行李后，便又兴奋而有些得意的对他的工友们说，”往前走吧，前面的座儿肯定还多哩。“
他的那些工友虽然都有些羡慕，但都并没有理他。又走了没多远，他们果然又发现了两个相对着的空座。这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他们的工头郭雷，郭雷下意识的本来是打算要坐下的，但是他看到他身后的两位比他父亲年龄还要大的工人后，他顿时又改变了主意。
他冲着身后的张学文和何世贵笑了一下后，客气的对他们说，”何师傅，张师傅，你们坐。“
何世贵和张学文是他们这个队伍里除了郭雷的大伯外，年龄最大的两名工人了。他们两个也是他们这个队伍里的主力，做为工地上的木工，他们已经有着近二十年的工作经验了。郭雷尽管身为工长，在他们面前还只能算是小辈，所以郭雷才会对他们那么客气。
一开始他们两个还并不肯接受郭雷的这番好意，但架不住郭雷一位的谦让，最后他们两个还是坐了下来。
这是火车已经缓缓的开动，他们这两个老相识看到别的工友都走过后，他们又开始拉起了家常。
何世贵先问道，”老哥，过完年这段时间都干啥活儿了“
张学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才说，”村子里平时能有啥活儿，也没干啥。就是从菜市场里倒腾点菜，走街串巷哩卖了俩月的菜。“
何世贵听后马上称赞说，”那行啊!这春天正是缺菜的时候，转村子卖菜肯定不少挣。“
张学文叹了口气却又说，”哎！春天是缺菜，可以贵。是个菜都好几块钱一斤，没几个人舍得买，也挣不了啥钱儿。“
何世贵便只得安慰道，”春天的活儿本来就是，有点事干不在家里坐着就是了。“
张学文连连称是，随后他也问何世贵说，”你哩？过完年都在家干啥了“
何世贵嘿嘿一笑说，”也没干啥。村里的活儿不好找，就是有厂子要人像咱这岁数的人家也不要。就是趁这个闲工夫把家里的新房子拾掇了一下。自个儿拉个几车土，垫了垫院子，砌了个院墙。“
张学文听后也称赞道，”这也算，自个儿把活儿干了也算挣钱了。找别人也得花钱儿，再说咱自个儿也有这手艺。“
有相当多的农民工由于在过完年后不能马上找到新的工地，所以在这一时间内他们必须要打一些零工。可是对于这两位村里的老农民来说，尽管他们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但是他们仍然不敢休息。他们的观念里休息似乎就成了一种罪恶，只要他们还能动，他们就绝不允许自己停下来。
在他们两个闲聊间，郭雷和他的大伯还有张召鱼他们都已经找到位置做下了。只剩下杨树彬，任明，杨宇他们三个年轻民工还依然徘徊在那狭窄的走廊里。火车都已经开出好远了，都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火车的颠簸使他们又走了几节车厢后实在不想往前走了，他们索性就在最近的一个车厢连接处都停了下来。肩上的行李往地上一放，就成了他们的座位。卸下了那重重的行李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漏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从网络深入人心后，年轻人和年轻人坐在一起就没有那么多话要说了，民工自然也不例外。这三个年轻的民工刚一坐下，连个眼神都还没来及交流。就不约而同的都掏出了他们的手机。
在低头玩手机的过程中，杨树彬无意中瞥见杨宇拿的竟然是一款崭新的苹果土豪金。这让他不禁眼前一亮。由于这种手机昂贵的价格，村里的人都是很少使用的，他们大多都只是听说而很少得见。
杨树彬忙把自己手中那款又破又旧甚至叫不出名字的手机揣进兜儿里。
惊讶的问杨宇说，”我靠！你这手机哪儿买的？真的假的呀？“
别人的羡慕让杨宇的脸上马上漏出一副得意的笑容。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后，得意的说，”看你这是说了个啥，要拿当然就拿真的了，假的还不够丢人哩。我这手机可是四千多不到五千哩。“
杨宇这番话让杨树彬对他是更加钦佩了。家庭拮据的杨树彬对于这样的手机从来都是想都没想过。
他又鼓起勇气试着问杨宇道，”能让咱看看不能？“
杨宇却很大方的就把手机递到了他的手里，这让杨树彬很是感到诚惶诚恐。
他一边玩一边又问杨宇说，”这手机哪儿买的？咱这儿这样的手机可不多。“
杨宇说，”咱们那小县城里还真没有，这还是年前跟俺姐夫到市里买哩。“
提到他姐夫，杨树彬不禁有些好奇，于是下意识的他又问了一句，”你姐夫？谁？“
问到他姐夫，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得意了，他回答说，”郭雷呀！这次出门儿就是都跟着俺姐夫干活哩。“
领导的亲属在工人面前好像总是有着天然的优势，杨树彬一听是工头的小舅子，他赶忙掏出香烟递了一颗上去，还毕恭毕敬的帮他把烟点燃了。出于礼貌，他同时也递了一颗给了一旁的任明。
杨宇抽了一口后，又问杨树彬，”你哪个村儿的？“
杨树彬一边玩着他的手机，一边回答他，”杨庄的，杨召鱼是俺叔叔，都和你姐夫的关系不错，这不就一块儿出来了。“
而此时也在一旁默默抽着烟的任明，他虽然也对杨宇的那款高档手机充满了羡慕，但是他却始终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因为他并不喜欢他们老板的这位小舅子。
任明和郭雷来自同一个村子，他已经跟着郭雷在别的工地上工作过一年了，所以他对杨宇很是熟悉。他仗着家里的条件相对优越，姐夫又是工头儿，所以平时总是趾高气扬，工作也极不认真。这让任明感到很是厌烦。
这当然也和任明的性格有关。任明是他们这个队伍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再过两个月才到他二十四岁生日。杨树彬和杨宇和他勉强算是同龄人。但他和这些同龄人却又很不同，他的神态里总是散发着一种忧郁的气质，也许这是他比别的工友多读了几年书的缘故。尽管他也只有高中学历，但在他们工地上这已经算是很高的学历了。他虽然总是常常奔波于建筑工地，但他喜欢的却是各种文学。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他总是很难和他的工友们找到共同的话题。他为此感到痛苦，也很孤独。但是迫于生存的压力，他又没有更多的选择。
任明一边抽着烟，一边听着他们聊着，正当他也打算要和他们聊上几句时，突然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传来，
“啤酒饮料矿泉水，鸡蛋瓜子火腿肠嘞“
紧接着一名女乘务员推着一辆装满这种零食的车子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那乘务员和他们对视了一眼后，看他们都并没有想要购买的欲望，停也没停推着车就直接往前走了。
可是当那乘务员快要走远时，杨宇突然又叫住她说，“哎！那桶装方便面多少钱？“
乘务员脱口而出，”十块，要一桶吗？“
这个价钱让杨宇都听楞了，他知道火车上的物价高，但没想到会高这么多，比外面超市贵出两倍还多。让这个平时纨绔惯了的公子哥显得也很难接受，他犹豫了好一阵后最终还是决定没买。
看着那乘务员推着车子走远后，杨树彬马上又问杨宇道，”咋了？饿得慌了？“
杨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可不是，早上起得早没顾上吃饭，早就饿的顶不住了。“
杨树彬没有说话，笑着俯下身就在他的行李里面翻了起来。翻了好一阵儿，掏出来一个红色编织袋，里面装着几个长条椭圆形的烧饼。
他掏出来一个递给杨宇说，”吃吧！早上来的时候在村儿里拿麦子换的，这会儿还软和哩。“
杨宇不太好意思的说了句谢后，接过来烧饼就狠狠的咬了一大口。杨树彬又掏出来一个转身递向任明，但是这个腼腆的少年却是死活不肯接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给拒绝了。杨树彬见他不要，抬手就自己在那烧饼上咬了一口，边吃边把那剩下的又塞回了行李中。
任明看到他那两个工友吃着他自己看着，为了避免这种尴尬，他丢下行李只拎着一个手提袋就悄悄的离开了。
但他也不知道他该去哪里，前面的车厢里除了黑压压的人群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风景。他漫无目的的走向车厢的另一个连接处，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他所乘坐的这趟列车从一望无垠的平原而来，现在窗外已经变成了连绵不绝的大山。这个季节的山尽管已经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装，但阴霾的天使的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火车偶尔驶过一个小村庄，村庄也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只有火车自己发出的那车轮声显得铿锵有力。
火车的脚步越来越慢了，一个隐藏在山里的小站缓缓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透过车窗看到那简陋的站台下站着几名穿着比他们还要土的山里乘客后，他油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等车又缓缓的启动后，他突然发现有一个靠近他的座位突然空了，但他不确定这个座位上的乘客是不是在刚才的小站里下了车。他只能站着一旁默默的观察，等确信没有人来他才敢坐上去。
等了许久，虽然那个座位的旁边一直是人来人往，但终究没有一个人在那里停留。他这才走了过去。
安定下来的任明又开始继续玩他的手机，但不巧的是手机却在这时显示电量不足。他无奈的只得又重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为了打发这漫长而又无聊的时间，他又从他那随身携带的手提袋中掏出了一本书。一本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这本书还是他在家待业时从网上淘来的，这次出门前他也就顺手塞进了他的行李里。他买这部书只是因为这部书便宜，并不代表他喜欢爱情小说。一个农民工是从来不会对爱情抱有什么幻想的，浪美而又唯美的爱情也从来不会落到他们的身上。相反，他们整天还要因为自己没有出息而担心妻子和他们闹离婚。
他开始认真的翻起来。
任明想了很久，他正打算把所想的这些对眼前这个女生说出来时，他却突然发现他那两个工友杨树彬和杨宇从他的身边匆忙走过。
他忙扯住走在后面的杨树彬的衣角，问他说，“咋了？发生啥事了？”
杨树彬扭头一看是他，慌慌张张的对他说，“你赶紧来吧，何亮惹事了，郭雷让咱们都赶紧过去哩！”
一起出门的老乡出了事，他不得不管。这让他来不及多想，和邻座的那名女生微笑示意了一下要离开后，就跟着他这两名工友匆匆的走了。由于走的匆忙，他把刚才看的那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也遗忘在了座位前的桌子上。
当他们赶到何亮所在的那个位置时，郭雷他们几个都已经到了，而且在他们的周围还围着很多都在看热闹的人。他们三个挤过人群，只见何亮正面红耳赤的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的男子愤怒的对视着，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
很多人都认为民工就像是一群生性好斗的野蛮人，打架斗殴的总是他们。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在他们那强悍的外表之下，都装着一颗羸弱的心，因为自卑的身份，他们对什么都很害怕，怕惹是生非，怕缠上官司。尽管他们有着强壮的外表，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并不敢真的动手。
任明他们经过一番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何亮不小心摔坏了这名戴眼镜男子的手机，人家要他赔一部新的，他不同意，两个人才吵了起来。
这时只听郭雷替何亮解围说，“大哥，大哥，你也别让他赔两千了，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不容易，我们也不是啥有钱人，就是在建筑工地上打工的，你就体谅体谅，你那个手机到外边修一修也就一百多块钱，我们赔你200，你看行吗？”
郭雷说完后，那名戴眼镜的男子并没有置可否。
但何亮却愤怒的对郭雷喊道，“两百块钱我也不给他！那手机压根儿就不是我弄坏哩，是他自己放到了我的胳膊下面不小心摔地下了，凭啥让我赔？”
何亮的父亲却忙呵止说，“你快不要说了你！”
何亮的父亲之所以是这个态度，因为这件事情何亮是否有责任，由于没有第三个站出来证明，所以谁也很难说的清。但既然摊上了这样的事，就注定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使真的有人诬陷你，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似乎也只能选择隐忍。
几乎每一个建筑工人在打工在外，都受到过不同程度的欺骗与侵害。而民工又普遍选择了隐忍或者息事宁人。所以总是很容易受到骗子的青睐。
那个戴眼镜的男子见何亮的态度是那样的嚣张，他说什么也不接受郭雷调停的意见了，非要让何亮赔他一个新的不可，甚至还以报警相威胁。
但随后他又看到何亮的那些工友一句接一句的给他说着好话，渐渐的他的态度也温和了下来。
郭雷趁机便也从他自己的钱包里取出了两百块钱，一个劲的往那戴眼镜男子的手里塞，那名男子磨不过，所以最终还是接受了这样的调停。
何亮的父亲由于身上没有这么多钱，他向郭雷表示等日后开工资时往他们的工资里扣。
他们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但那戴眼镜男子接过那两百块钱后嘴里又嘀咕了一句，“没素质。”
这句话很多人都听到了，何亮也听到了，于是他马上又愤怒的回过身对那个人吼道，“你说啥？！”
郭雷怕再起事端，赶忙拉住何亮就往一边走了。他的父亲也替他拿了行李，让他离开了他在的那个座位。
他们这一行人此去的路程其实并不太远，从他们出发的地方到要去那片建筑工地无非也就几百里的路程。但他们的工头为了给省上一点路费，故意选择了这趟最慢的车。本来很短的路，绕的是又长又远。等到下火车时天都已经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