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的星辰，点缀得有些璀璀。明月被拱在中央，清清地落着光。
豆腐山沐浴在月色中，很是安静。在山顶草庐前，忘情惬意地坐着，抬头看着那弯明月。
“明日就是十五了啊。”
在归梦莽原里，大家凭月亮的圆缺就能判断今夕为何日。
“又可以去润生了。”
他不禁会心一笑，可那期待却被十五将月圆所消减掉不少。十四的晚上，他总是会思念不少人。就像十四本身就不是十五一样，永远地差那么一点儿，没那么团团圆圆。
首先想到的是红尘阁的一众同门和长辈。身在狐部，不知到他们过得如何。
“也不知哭长老在干什么，乱笔长老多半是在四处寻书来看。两位长老若是碰到了一块儿，一定会好好喝几杯吧！”
“不知师傅如今在哪儿……真是对他不起。不过……他会原谅我吧。如今狐部在九嬉园上起建了婵娟洞天福地，弄不好的话，师傅也会赶来候着泓姨吧。”
在心里，忘情说不出有何以据，但是他却深信不已。
“师伯肯定还是游荡在赌坊里吧，希望他的运气能如他的心通名字那样，赢到手软。师姨说不定又去了东海群星，只是不是她一通脾气下来，那边可受得起？还有师叔！真希望他被钟姨管得死死的。”
忘情不禁扬起了嘴角。
“大师姐在蕙兰百花里应该待得很舒服吧，想来她策马提枪的模样一定是英气飒爽。只是她……说不定会怨我，没去看她不说，还撒腿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而且还不知一待是多年。”
“屠师兄在东吴混得想必是风生水起吧，只是不知他是否还是那样喜好讲道理。会不会把三师兄给烦死？照理来说，他不会去说道大师姐和云师姐。我这么一走，就独独只余下个有理有由可说教的三师兄。”
“谢师兄为着一世英名奔波个不停，只是不知到底是‘谢三’的名，还是‘谢邪’的英。可惜了，要不是只有一面苏幕遮，倒是可以给他一面。那样一来，一切就是水到渠成。”
“云师姐应该还是跟着慕容依依一道游历吧，她俩如今踏足何处何地就不得而知了。还说一起讨论下如何让西子和冰玉‘脚踏实地’，现在却是鞭长莫及。不过依着师姐的本事，想来也无需我帮忙。”
五岁那年，忘情被狐湫泓送去七情渊，从此红尘阁就成了他的家。在他心里，红尘阁里的每位都是至亲之人。
“白兄和青衣姐想必会踏尽神州大地，遍访名胜古迹吧。有那姐姐看着，想来白兄也不会乱来。当初只想以青衣姐的身份混进狐部宗地，哪曾想变故那般之快，却是进了归梦莽原。”
“要不是白兄和青衣姐帮我，也许至今我还举目茫茫然。待着此间事了，一定要去寻他俩。”
忘情的纳袋封域里还静静地放着一枚铜钱，那就是白游给他的，可以提升气运的器物。待在狐部宗地的时日里忘情已经见识了铜钱的威势，实在是一件稀有的宝物。
“也不知白兄和青衣姐会不会去横山，我可是答应了黎黎去旁观她在九巫十族大比里的风姿。”
黎黎来自横山尤黎氏，由着忘情当年参加三台试为契机而成了好友，比他年纪小，很受他照顾。她跟着忘情和白游在蛮山修炼了两年，感情深厚。
“还有蚩兄和玥姐姐……当年一别，哪会想到会这久？蚩兄怕是还是那般稳扎稳打地修炼，玥姐姐的话，一定是独占鳌头寂寞胜雪吧。”
忘情嘴里的蚩兄乃是蚩离，玥姐姐则是蚩玥。两人乃是蚩九氏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后者，在九巫十族大比中位列第一。
“其余三台十四友的诸位，如今在哪儿，过得怎样啊？等着以后，一定要找你们好好打几场，也要好好喝一场。”
在心里，他们的模样浮现出来。酒鬼道李莲渊，恶鬼道谈历，烟雨道薛小楼，燧火道管锥，纸兵道江之南，殷雷宗闻虚，排山派郭开，干城派武虬，揽星阁孟清窈，还有来自妖地虎部的金。
“如今看来，幸得当年受邀去蛮山待了两年，也幸得送花医师回药囿山。不然也不会知道空月峰和菁香坡，也就无法进到狐部宗地来。”
想到这儿，忘情不得不想起跟着白游一道赶回剑一宗陪着他参加剑门大比的事。若不是那场经历，他也不会因着牙剑仙的参差合牙心诀而举一反三地想到空月峰和菁香坡的奇怪之处，也就不会找到狐湫泓留给他的线索，从而找到只属于他的进入狐部宗地的密道。
“牙剑仙应该还待在山空山吧，只是不知他老人家可有找到什么乐子没？不然真难打发无聊啊。”
“花医师也该是悬壶济世、四处历练。若她碰到了白兄和青衣姐，会是何番景象？切莫说她，估计碰上其他好友，都会很热闹吧。”
“对了，也不知粉骨道的诸位朋友怎样了，他们还是封山闭宗吗？那几位姐姐怕是被关坏了吧。”
随意地想着，忘情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孤单单的身影踱步走下石台，然后继续往前，到了悬崖边上才停下。
坐下，抬头，他继续看着那弯差一点点就满了的明月。
“泓姨应该也在看着这明月吧？在归梦莽原里，也许就只有它能寄托相思。因为只有它既在这儿，也在外面。”
“明明离得如此之近，却不知她身在何处，心里别提多憋屈。”忘情呼出一口气，展颜一笑，“罢了罢了，等了这多年，不在乎再多几天。”
他忽地伸出右手，对着明月捏了个拳头，好似给自己鼓劲一样。
“泓姨等着吧，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左手按了按胸口，他感受到归兮透过衣物递来的一缕温暖，“归兮在这儿，它告诉我你在归梦莽原，而且还好好的。”
接着他就静静地坐着，双眼平视着远方，整个人被明月描上一层月光，彷如一尊雕像。
要说孤单不孤单，怎么不孤单？
忘情之所以坚持得下来，乃是因为他至始至终都明白自己是为着什么而孤身来归梦莽原的。
连原因都不清不楚，谈何笃志不分心地穿透重重迷雾，又何能抵达朗照之结果？
即便始于单纯和懵懂，在奋发中也该凝练缘由。不然，也只算徒有冲劲而无后继。
忘情一直走在他希冀的路上，从未有懈怠，不曾有丝毫的松动。所以，他才没落下自己。
夜还长，十四一过，即是十五。十五的晚上，满月团团圆圆在天上，临照下土，清清明明。
而在昧旦之前，忘情就下到豆腐山山脚。梦珠怀沙被他藏在洞府里一个极隐秘之处，而他则放心大胆地驾着月轮赶去润生城。
等着他走进润生城时，城里已来了不少人。大家都抱着同样的打算，俱是早早赶来轻轻松松地玩上一整天。
照旧，他还是先去易市。而其后的安排也是依着往初而来，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无有做出改变的地方。
天黑之后，忘情又来到庭院食筑。庭院里已坐上两桌人。巧的是，都是一月前晚些离开的食客。
忘情没觉有何奇怪的，径直走向角落。端盘上菜的狐秀秀正好打厨房出来，看见忘情后，掩不住脸上的开心。
刚落座没多久，忘情就见着对面坐下一个人。不是狐秀秀是谁！
“姐姐你来得真早啊，比上次还早些吧。”
“大厨叔手艺好，自然得来早些，不然可就没座了。”忘情随口说道。
厨房传来一阵咳嗽声，也不知是被水呛着了还是其他。
“看姐姐这话说的。”狐秀秀用手里的抹布擦拭着方桌，“这桌子可是专门留给姐姐的，庭院食筑独此一份，哪会没座？”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忙活完了再和姐姐说话”。
忘情暗自疑惑，并起两指击打桌沿，他又开始偷听食客们的谈话。
食客越来越多，庭院食筑也显得热闹了几分。众人围着桌子而坐，喝酒吃菜，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忘情静静地待在角落，细嚼慢咽地吃着菜。看似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他，其实还是在偷听那些食客说话。
虽然可能无关紧要，不过能多获取些消息总是要努力一下。今晚他的运气就要稍微差些了，食客们谈论的都是些平平常常的。
狐秀秀一直在忙活着，弄得忘情只好一个人等到最后，而那时，偌大的庭院食筑就只剩下他一个食客。
直到大厨叔和狐秀秀一道走到他跟前，他才明白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不然两人不会刻意将他留在最后。
“有什么事么，大厨叔？”
“的确有事。”大厨叔坐到对面，狐秀秀也从一旁拿来个长凳坐下，一改以往的是规规矩矩的模样。
“有的话，就说吧。若是要我帮忙，自然不会推辞。”忘情也是一头雾水。
“爽快。”大厨叔一脸的笑呵呵，“我要外出两月有余。往常的话，秀秀就会被我安置在朋友那儿。她啊，一直不习惯。所以我就像把她托付给你照顾。等着我回来后，就去豆腐山接她。你看，成不？”
狐秀秀正襟危坐，抿着嘴看向忘情。
“原来是这个啊……当然没问题。反正我一个人待在豆腐山也略显孤单，有个人陪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略一思考就给出了答案。
“太好了！”狐秀秀立马蹦跳起来，在庭院里呼呼地跑来跑去。
忘情跟着大厨叔一道扭头看去，后者的脸上挂着复杂的神色。
“当初就不该带她进来，若是待在外面，也许会很不一样吧。”
“大厨叔……”
“哎，没什么的，毕竟已经这样了。”
看着狐秀秀跑远了些，忘情才说道：“其实，她待在这边也不错。虽然危险了些，可得来的历练是外面怎么也比不了。而且不还有大厨叔你在一旁照拂吗？”
大厨叔一下愣住，竟不知如何言说。而此时，狐秀秀才乐呵呵地坐回长凳。
“今晚我就将秀秀带过去，还是？”忘情挑着话问道。
“明日我把她送到豆腐山吧，日落之前绝对到。”
“那就好。”
忘情只字不问其他。
“终于要去传闻中的豆腐山了，终于可以见见姐姐建造的洞府了。”
大厨叔伸手拍拍狐秀秀的头，宠溺地笑了笑。
而忘情呢，在对面坐着，脸上依旧没多少神色，不过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期待。
今夜的月，真圆。
